敬神谷内大地摇晃,所有幸存下来的人皆慌忙逃窜只为自保。
鹿亦心紧张地揪紧衣服,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目不转睛地死死盯住神且行。
他不可能是凰女的对手,再这样下去,他一定没命了。
神且行捂住腹部的血口,粗喘了几口气,阴鸷的目光如钉子般钉死在凰女的身上。
一个尚未长成的龙神已经有了如此可怕的实力,今日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让他命丧于此!
凰女抹掉颊边渗出的血线,她朱唇轻抿,双臂为翼,掀起一阵强烈的罡风,夹杂着火焰,对着神且行击去。
“不要——”
鹿亦心心一惊,立刻想要冲上去替神且行挡下,却被风焰吹得寸步难行。
火舌燎上她的长发,险些将她整个人吞噬。高亢的龙吟响彻弥天泽,巨大的龙神盘踞在断崖之上,抵挡住这波猛烈的冲击!
霎时间血肉飞溅,蓝金色的龙鳞脱落,飞旋至敬神谷各处。
鹿亦心躲闪不及,眼下被锋利的鳞片划出一道血痕。
“且行哥哥!”
她手臂上的花藤瞬间牢牢地捆在神且行身旁断裂的木桩上,转瞬间腾空而起,踉跄地降落在他身边。
瘦小的鹿亦心站在巨龙身前,远远瞧过去不及他一片鳞片大小。
“且行哥哥,你没事吧!”
她跪倒在龙神的唇吻前,抓住它的鬃毛不住地哭泣,“你快走吧,你不是凰女的对手,再打下去你真的会死在这里的......”
“你不是说不想听到我的声音么......”龙神的嗓子嘶哑极了,唇边不断地溢出鲜血,浇了鹿亦心满身。
“鹿亦心!好,好样的。”
凰女怒不可遏,她对鹿亦心怒吼道:“再不让开,本尊不管你是谁,今日便陪着那龙神一齐死在本尊掌下吧!”
“你敢!”
森王不住地咳嗽,他看起来比以往更虚弱了,面色苍白如纸,仿佛下一秒就能被风吹走。
“森王!”
“王!”
森族的一行人傻眼了,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凰族的人不是早就离开了吗?
而鹿亦心和那龙神遗孤又是怎么认识的?
而且那龙神遗孤在弥天泽潜伏了这么多天,他们竟完全没有察觉到!
“且行哥哥,我虽不知当年爷爷为什么要屠杀你们龙族,可我能感同身受你的心情,你恨我们,我理解,但我真的不能让你伤害到我的族人......”
鹿亦心见它闭上了眼,心里又急又怕,哭着推它,“你快点走吧,就当我求你了好不好,你走之后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森王,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本尊么!”
凰女凤眸目光如炬,她掌心扬起一团烈焰,朝着神且行的颈下攻去。
那是他逆鳞的部位!
可他方才已被凰女重伤,是万万躲不开这一掌的。
鹿亦心如一头小鹿般蹦跳起来,双臂张开,就像方才护住森王那样,此刻以渺小的身躯再次挡在龙神身前,替他接住了那一团烈焰。
她能挡住第一次,就也能挡住第二次。
“心心!”
神且行一瞬间肝胆俱裂,他撑起一口气腾空而起,将跌落下来的小鹿仙接住。
“真是造孽啊......”
森王面上老泪纵横,陷在深深地沟壑之中。
早知道今日会发生这样的事,他......
他还是会这样做,他不得不这样做。
“唔!”
好痛,太痛了!
先前为森王挡住来自神且行的攻击时她便已虚弱无比,此刻再接下凰女的烈焰,她痛得只想咬舌自尽!
神且行张口吐出一团水泡,水泡包裹住鹿亦心,这才方觉好受一些。
“你疯了!”
神且行重新化为人形,他痛心地看着空中泡在水中的伤痕累累的少女,眼底猩红一片。
这一身伤口,全都是拜他所赐!
鹿亦心几近昏迷,强撑着让自己清醒过来,她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些......本不该由你来承受......”
“你是......小可怜儿。”
换作是她的话,只怕会比神且行更崩溃。
全天下联起手来屠戮自己的族人,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千年间,他是怎么忍过来的呢?
他是怎么做到每天还能对她这个灭族仇人笑脸相向的呢?
“你快走吧,且行哥哥,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这是她第三次央求他。
他从未见过小鹿如此低声下气的模样,如今却为了他跪下来对着凰女磕头求情,乞求凰女放过他。
“冤冤相报何时了!”
鹿亦心声音泣血,破烂的衣裙溶进血污与泥土中,再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这是她期待了许久庆神仪式啊......
却被他搞成这个样子。
“神君,放了他吧。”森王闭上眼睛,疲倦地说了一句。
“你疯了,森王!你简直是被鹿亦心这个死丫头蒙住了眼睛!”
凰女难以置信地看着森王,涂满了丹蔻的指甲指着鹿亦心鲜血淋漓的脸,“她早晚会害死整个森族!”
“龙族受到的教训已经够多了,神君为何一定要揪着一个孩子不放!”森王用力砸着拐杖,怒火中烧,险些喘不上气来。
“你!”
凰女她极反笑,对着森王道:“好,好啊!”
“你竟是这样的执迷不悟,本尊再管不了你了,日后被龙神灭族你也不要求本尊帮你,好自为之吧!”
她说罢,转身化为凰鸟,向着东方飞去。
剩余的凰族女将见此,面面相觑片刻,只好也随着这位暴怒的执政者回了梧桐木。
这边鹿亦心几乎直不起身子,她趴在地上,一点一点朝着神且行的方向爬过去。
“你快走,再也不要回来了......”
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反复重复着这句话,终于再也坚持不住,昏了过去。
“心心!”
神且行拖着血肉模糊的半边身体,把她抱在怀里,失声痛哭着。
明明今天早晨的她还是那样的活泼灵动,如今却像是已经死去了一样躺在他怀里。
毫无生气。
掌心下的温度随着血液的溢出在快速的流失,神且行在这时才恍然意识到,他真的要永远的失去她了。
他就这样怔怔的,任凭白檀香尖叫一声从他怀中夺走鹿亦心。
神且行啊,你在筹划此次行动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最后会落得这样一个结果呢?
你有没有想过这一战是以小鹿仙的生命为代价才得以暂时结束的呢?
他从没想过,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因为他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在意她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昭昭牵着白朝颜,像发了疯一般地朝神且行奔了过来,把他推到地上,嚎啕大哭地喊道:“你快滚啊!”
“你把心心还给我!”
她扑在神且行身上又打又踢,口中不断说着“把心心还给我”,而神且行却连反抗也不反抗,疼痛在此刻化身成最好的麻醉剂,能让他暂时忘却刚才发生的一切。
还是锦鲤族的首领及时赶到,将她带走。
森王阖目不敢去看神且行,他怕他会不顾一切跟他拼命。
“你走吧。”
小鹿仙昏迷之前让他永远也不要回来,他自然会照做。
是小鹿仙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他浑浑噩噩地一步一步离开了弥天泽,苏韫玉见状,连忙对纯狐晚黛三人使了眼色,示意他们悄悄跟上。
东方的霞光在此刻升起,绮丽绚烂,华彩熠熠。
漫长的夜终于过去了。
—
白檀香不眠不休地在鹿亦心寝殿待了足足七天,终于对外宣布勉强为她保住了一条小命。
只是她伤势太重,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于是昭昭和白朝颜搬进了苍古神殿,贴身照顾着她。
“昭昭姐姐,”白朝颜趴在鹿亦心的榻边,难过地垂下眸子,“亦心姐姐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
“我也不知道,”昭昭双目熬得通红,她拧了拧帕子,细致地擦着鹿亦心的脸颊,“昭昭姐姐也希望她能快些醒过来。”
在鹿亦心昏迷期间,森王总算放出了一个巨大的好消息:所有在庆神仪式上牺牲的族人,都可以死而复生。
他早就察觉到神且行会选在庆神仪式那天动手,担心会伤及到无辜,便在前一天夜里对庆神仪式上会用到的每一道菜肴里全部种下了往生咒。
所有服下了往生咒的人都被剔除了一魂一魄,这些魂魄们全都被森王养在苍古神殿中,为日后的死而复生做准备。
所以他才会那样虚弱,以至被神且行绑住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
只是这往生咒也是需要时间的,短则一两年,长则数百年,但只要结果是好的,等待的过程长一些又怎样呢。
鹿亦心的伤势十分严重,若不是这往生咒,她必不可能活得下来。
苏韫玉四人趁机逃走了之后,狐族群龙无首,森王重罚了在庆神仪式上作恶最多的一些人,算是杀鸡儆猴,又在剩余的人中矮个子里拔高个重新选出了四位首领,狐族的事算是了了。
至于斑鬣狗,森王下令处死了屠鬃,剩下的斑鬣狗族人一共也没多少了,且大多都是老弱病残,孩子尤为居多,森王便扶持了一位曾对森族做出贡献的女子上位,成为斑鬣狗新的首领。
也许真的有“坏人活千年”这一说法,胡杨杨在这场战争中侥幸活了下来,却被人指控他曾有心陷害过鹿亦心,白檀香大怒,亲自把他押入了地牢,没有她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至此,庆神仪式那一战算是正式做了了结,族人们也逐渐将这件事淡忘。
转眼间时节进入了三九寒冬,饶是四季如春的弥天泽中的温度也降了下来,腊月十九这一天,弥天泽下了第一场雪。
也正是这一天,鹿亦心终于苏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