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身就已毫无法力的神且行再失了逆鳞，几乎与凡人无异。
他身上被脱落的鳞片割开了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伤口，全身都在往外渗血，鹿亦心双手按在他胸口，不断注入疗愈之术。
再快一点！
她咬住下唇，看了眼白檀香的方向，她正就地闭关吸收逆鳞的法力，现在把她唤醒显然是最不合时宜的选择，而云星阑一代武将，也一定是不会疗愈之术的......就算他会，他也不可能帮神且行。
“鹿姑娘，你不要再浪费法力了，”云星阑站在一旁干着急，“你知道你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么！”
“可是......我不能让他死！”
“神尊！”宝珠终于找到了神且行，她尖叫一声，朝着这里狂奔。
对啊，还有天牝海的帮忙！
鹿亦心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对着宝珠哭道：“宝珠姑娘，天牝海里有没有擅疗愈的人，你快把他找来，救救且行哥哥的命！”
“快！”宝珠哆嗦着嘴唇，使唤跟在她身后的安子忆，“蚌族会，你快去叫裘玉过来，快！”
安子忆点点头，化为银蛟潜入水中，像一支离弦的箭般直冲大海深处游去。
先前鹿亦心向他体内倾注了足够多的法力，这会儿还能撑得住，几人一时相顾无言，只有低声的抽泣萦绕身边。
“鹿姑娘，”还是宝珠先开了口，她注视着神且行沾满鲜血的脸，轻声道：“你会随着神尊一同前往红尘世么。”
原来他们已经知道神且行与凰女的约定了啊......鹿亦心抱膝坐着，把头埋进臂弯里，“我也不知道。”
“森族还有我没弄明白的问题，我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也许这个答案会把我一辈子关在弥天泽里面，但我没办法，我永远不会忤逆爷爷，永远也不会。”
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并不能使宝珠满意，她有些不满地蹙眉，“但神尊他，很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听到她这样说，鹿亦心抬起头，她凝视着宝珠的眼睛，似乎想从其中搜寻着什么，可她最终没有找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只得放弃了。
“宝珠姑娘，你知道吗，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她笑了笑，“我也很想很想，和他在一起啊。”
“但我难道要因为自己的小情小爱而放弃森族么，就算现在四大氏族和解了，可我始终忘不掉两年前在森族的庆神仪式上，他联合苏韫玉四人屠杀的那些无辜我的族人，我要是和他在一起了，那些族人怎么办，宝珠姑娘，你要他们怎么想我。”
“如果牺牲掉我自己的个人情感就可以换来森族的安康的话，我乐意之至。”
都是谎话。
云星阑分明清晰地听到她的内心在呐喊着不要。
宝珠嗫嚅着，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恰好这时安子忆拎着裘玉回来了，打破了眼下有些尴尬的气氛。
“老人家，”鹿亦心抹了把眼泪，扬起一个乞求的笑容，“您有办法救他吗？”
裘玉先是摸了摸神且行的脉象，松了口气，拘了一礼，“鹿姑娘放心，神尊并无大碍，只是猛一下透支了太多法力，身体没承受得住，所以这才昏迷了过去而已，至于这些伤口，都是些皮外伤，敷上药膏便会好了。”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裘家主，您身上可有药膏么，”宝珠道：“先给鹿姑娘用上吧，先前为了救发狂的神尊，鹿姑娘也受了不少伤。”
她不说还好，她这一提鹿亦心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刺痛。
“有，有。”裘玉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瓶，递给鹿亦心，“鹿姑娘把药液倒出来，厚涂抹在伤口上面，不出几天便会痊愈了，若是鹿姑娘用完了尽管再来找老夫要。”
鹿亦心也没有推辞，扬起唇角，“那就写过裘家主了。”
“鹿姑娘不必对老夫道谢，”裘玉喂神且行服下了颗不知名的丹药，呵呵笑着说：“若是要谢，也是老夫对神尊道谢。”
“当年要不是神尊主动提出可以替老夫的小女儿代嫁进蛟宫，估计老夫就要和小女儿天人两隔了。”
代......嫁？
鹿亦心惊恐地看向神且行，他离开的这两年都在天牝海里做了些什么！
裘玉未发现她脸上扭曲的表情，还在自顾自道：“也多亏了宝珠姑娘，不然神尊恐怕就要被那溯寒渊玷污了......”
您快别再说了吧！宝珠一头黑线。
鹿亦心怒火中烧，腾一下站起来，双手握拳，“那个什么溯寒渊在哪里，我要找他好好算账！”
“放心吧鹿姑娘，已经没事啦，”宝珠睇了裘玉一眼，“溯寒渊早就已经死在神尊手下了，像他那样的人，神尊怎会放过他。”
神且行刚一醒来就听到他们在议论自己。
“心心......”
身上的痛感大幅减弱，应当是服用了蚌族秘药珍珠粉的缘故。
“且行哥哥，你感觉还好吧，没有哪里不舒服吧！”鹿亦心一双小鹿瞳亮了亮，“多亏了这位裘家主！且行哥哥，你要好好感谢他。”
裘玉在一旁笑着摇摇手，神且行低笑一声：“自然是会的。”
约莫两个时辰后，三族众人才逐渐悠悠转醒，挨个出了关。
“感觉整个人都轻盈了不少！”
“是啊，如今我的修为已接近神阶，多亏了龙族的逆鳞啊。”
众人浮在海面上七嘴八舌地谈笑，鹿亦心怕神且行心里会难过，便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忧心忡忡地看过去，得到的却是一个释然的浅笑。
他根本不在意这些。
能为龙族的罪孽洗清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会觉得愉悦无比。
“回去吧，心心，”他与小鹿十指相扣，在她手背上轻轻啄吻，“回弥天泽吧，你不是说还有没有弄明白的事情么。”
“我会在这里等你，一直等到你回来为止，”海蓝色的眸子里温柔多得几乎快要溢出来，“跟你做个告别，我就要去红尘世了。”
“好，”鹿亦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回见。”
“回见。”
—
等到鹿亦心以及森族族人跟着时叙、琅若回去的时候，森王正坐在他的王座上，已然晏驾多时了。
王座上原本鲜活的树藤此时泛黄泛旧，一碰就碎，地上残存着黑色的花叶粉末，风一吹便没了踪影。
他的桌案上有一封用镇纸压着的遗诏，鹿亦心拿起来，逐行阅读。
布告族内，咸使闻知
吾崩于五月望日，已无所憾矣。
吾为森族之王，自谓生平所为，无一亏心之事，吾不欲负先代王之苦心，故已竭吾力以治理森族，吾之大愿唯森族和平安康，然天不遂人愿，森族大乱暴起，吾自知无颜见先代王于地下，而吾之死，亦无可避矣。
吾已择后任森族之王之人选，乃吾之眷属仙鹿族鹿亦心也。其为人聪慧稳重，堪当重振森族复兴之重任。其所为之事，吾信族人皆目共睹，或曰，其乃最适合为森族之王者，至少应胜于吾。
至此，吾已述无可述。思吾生平，似未为森族有所建树，于残年之际，吾惟愿后代王不负所托，所立功名远胜于吾，吾死亦无憾矣。
都蔺留。
都蔺是森王的名字。
只是继承了这个位置之后，便鲜少有人还记得名字了。
鹿亦心在三天后匆忙参加了继任仪式，她浑浑噩噩地听着时叙宣读着什么，那些字句她仿佛一个也听不懂了，只能看到他的唇一张一合。
到头来，最不愿坐上森王之位的人，还是继任了森王。
刚刚上任，有许多事情都需要处理，她根本抽不开身子去忙别的事，就在她连续通第三个宵的时候，时叙终于看不下去了，低声道：“王，去休息吧。”
鹿亦心的手一顿，迷茫地问道：“时叙哥哥，你叫我什么？”
时叙一时无言。
在这个最普通的深夜里，少女坐在王座上，双手掩面放声大哭了起来。
藤蔓的枷锁将她捆绑在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间，再也动弹不得。
—
明天就是他与小鹿仙分开的第三十天了，神且行透过窗子望向深海，一言不发。
为什么她还没有来找他呢......
若是她明日再不来，他就要违背两人之间的约定了，凰女给他的最后期限便是一个月，他无法忤逆凰女。
“我当然是希望神尊能够多留几天的，”宝珠把托盘放在桌子上，脚下心不在焉地踢着一块砂石，“可鹿姑娘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一定是森族里出了什么岔子。”
“哎，你觉得呢？”她用手肘碰了碰安子忆。
安子忆微不可察地摇头，“我不知道，也许你说的对。”
天哪，她就不该指望他说什么，他简直就是个木头！
真没意思，宝珠赌气地端起托盘，“我不跟你说了，我去给神尊送药去！”
“宝珠。”
她刚迈出一步，就被身后的安子忆喊住了，她不耐烦地回头，“还有什么事啊。”
“如果，我是说如果的话，”安子忆深吸一口气，握紧掌心粘腻的汗水，“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不得不离开你的事情，我会把你也带走。”
呼吸蓦地乱了。
宝珠无措地张张口，抱着托盘落荒而逃。
奇怪，为什么脸上在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