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林弹雨从未停止，战役持续了整整几个小时，正是因为成败早已注定，日军早就没了活着的打算是更加拼命抵抗，所以直到黄昏时分乌云蔽日双方的较量仍在继续。

张俊杰拧着眉头观察局势，刮起的微风将他额前的发丝轻轻吹动，一滴两滴雨水落下打湿了他沾满灰尘的脸颊。

作为一个领导人他不仅要英勇抗敌，还得大局兼顾，战士们虽仍毫不畏缩，但他心里清楚，大伙儿的体力已经逐渐透支，再这么下去只能暂时休战。

受伤的人逐渐变多，部队的随行军医个个忙活不停，那些平日里看见虫子都害怕的小姑娘，如今也是扛着药箱壮着胆儿在枪林弹雨里穿行。

气流相撞，狂风四起，黑云压顶的天空骤然一声炸雷，那声响甚至盖过了远处的大炮，震张俊杰和他旁边的三儿陡然一个激灵。两人的余光同时瞥到了不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故都下意识的转头。

手握药箱提手的九儿背对着他们，是直愣愣站在原地。三儿和张俊杰内心疑惑同时泛起股不敢想象的滋味。

又是一声雷响，伴随着闪电雨水滂沱落下，很快打湿了大伙衣襟发丝，这风起云涌的天，好像在为每个保家卫国的勇士哀鸣，悲泣。

这一整幕也不过短短几秒，九儿也终于晃了晃身子，紧随而来的是她被鲜血浸透的后背，红色的液体似绽放的花蕾蔓延开来。她闷哼一声，新的子弹穿过身体，再支撑不住扑通跪地。

大风猛的刮过张俊杰的脸颊，扬起他的发丝，不再多做任何停留毫不留情消逝而去。他这瞬间仿佛呼吸滞留，咽喉哽咽，还没等做出反应，旁边的三儿就已经绝望大喊，不管不顾跌跌撞撞狂奔过去，在九儿落地的瞬间将发妻接入怀中。

声声悲凄的呼喊，发自肺腑的恳求，也再唤不回将要永久离去的生命。

雨越下越大，敌军的炮火也越来越密集，一个炸药在战壕的上方炸开，将张俊杰短暂的情绪涌动拉回了现实，三儿所处的地方正是炮弹最容易降落的平地，意识到这点后张俊杰内心一惊，赶紧朝着那边移动位置。

“王三！快进战壕！”

几乎破音的大喊，换来的是三儿绝望的回头，他那被炮灰沾满的脸已经看不出是哭是笑了，张俊杰在与他对视的瞬间逐渐停下了脚步，那双眸子流露出的意思是那么明确决绝。

三儿望着止步的俊杰少爷笑开了眼，随后将怀中毫无声息的九儿抱得更紧，两人脸颊轻轻贴合，炮弹从他们上方落下，轰的一声湮灭了一切……

或许是因为早已看淡生死，又或许是因为送走了太多人，张俊杰没有流泪，诀别的藤蔓已经深深扎根在他的心脏，仿佛对于发生一切早就有了准备。现实从未给过他悲痛的时间，只有不断地前行战斗。

这场战役扔在继续，永远不会为了谁的死去而停止。声声痛呼被枪声掩盖，余占鳌和陆子辰那边的状况也不知道进行的怎么样，张俊杰心中知晓自己的兵力在不断减少，日本人虽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们就好像事先预谋就算豁出所有人的生命，也要将这批害人的东西运出去。

“张政委！你看那边！”

身边部下的一声提醒，张俊杰停下动作顺眼望去。

他们队伍包围圈的最左边，不知什么时候被敌人专攻出了一条小路，几辆运货的大车已经开始朝着那边缓缓移动。这次主要任务就是组织生化残次品的运输，如果让日本人最终得逞，那后果不堪设想。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战士都意识到了事态的紧急，可是大车所在的那条路侧面是片很大的池塘，这也就说明他们只能在这一面攻击，劣势到连五六分的把握都不及。

经过长时间的交战，所剩的炮弹已经寥寥无几，根本来不及再下达命令。

好在车子之间挨得很近，像这种情况下就唯有一个办法，需要有人在不顾自己安危，冒着同归于尽的风险手持炸药包投入车中。

张俊杰死盯着那个方向，刚准备动身就被边上传信的同志抢了先，他不顾张俊杰的劝阻，毅然决然的抢过炸药跳出战壕朝着大车的方向一路穿行。

带着好些人关注的目光，那位同志刚开始的行动还算顺利，直到走到大车不远处点燃了引线，却在这个节骨眼出了问题。敌人事先也做了万全的准备，在他正要扔出去的瞬间，一枪正中眉心，炸药包也顺着他倒下的身体直接落下。

但还未来得及与地面亲密接触，就被一双大手再次捡起，这双手的主人正是余占鳌，他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那边的支援宛如一位救世英雄般出现。

几年前才存在的恐惧涌上了心头，张俊杰望着余占鳌的方向呆若木鸡。因为敌人已经有了准备，要想在引线燃尽之前投入车中是难上加难，余占鳌回过头与张俊杰一眼对视，来不及再多做回应，转身带着他们两共同的信念奔向了敌营。

车子面对着他们的这头，因为要抵抗子弹所以遮盖的十分严实，余占鳌一只手抱着炸药包一只手攀着着力点，速度之快几秒就跨上了车顶。

远处的张俊杰看着那抹身影胆战心惊，一呼一吸都顺着余占鳌的动作来。

因为一时找不到炸药包的置放点，随便扔根本做不到准确无误的摧毁，他们没有那么多机会可供多次行动，于是余占鳌又一个翻身到了车子的另一边，从张俊杰的角度来看只能勉强看到他踩在车边上的大脚，移动来移动去，好像在与谁推搡打斗。

大车隔着的池塘泛着波光粼粼，为这灰暗的黄昏放出点色彩。空气中满是火药灰尘，伴随着一簇簇燃烧的火花，是遍地的血肉横飞。

几辆大车终于随着时间的流逝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巨响，烈焰熊熊舞动，映红了这被死神笼罩着的半边天。所有的战士脸上都涌上了胜利的欣慰，他们的努力终将没有白费。

而与之恰恰相反的是张俊杰呆滞死盯的目光，他此刻唯一祈盼的是余占鳌能够从那熊熊烈焰中平安无事的走出来，走到他的面前。但张俊杰内心清楚不愿面对，他所希望的早就在那阵爆炸声中，荡然无存。

一片燃烧着的枯叶飞在空中瞬间化为灰烬，植被被烧得噼里啪啦，插在泥地的国旗迎风飘扬。

“冲锋！”

张俊杰一声大喊，声音哽咽沙哑。

号角声起，雄赳气昂。

所有能够直立行走的人，都拖着精疲力竭的身躯嘶吼着冲锋陷阵，只有张俊杰怔在原地，在被一次次撞击后认清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