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江宥将动过的东西归置好，随后慢慢说道，“你也救了我的家人。时间不早了。”说完，他没再做停留地转身走出厨房，留下一个修长的背影。

季抒撇了撇嘴，将杯子收拾好。

“啪”的一声，厨房陷入黑暗。

明亮光影透过轻薄白纱窗帘，落在木质地板上。

季抒从睡梦中醒来，意外地，昨晚她拥有一个好梦。不得不承认，酱油先生家的床很舒服。

穿着月白套装的季抒打开房门时，整栋房子似乎还在沉睡，格外宁静。季抒猜测是酱油先生还在睡觉。

季抒慢悠悠地晃下楼，给自己接了杯水，从厨房走出来，刚巧跟才从门外进来的人对上眼。

穿戴整齐，神色清明，手上还提着疑似早餐的东西，江宥显然是一副才从外面回来的模样，正在门口进行全身消毒。

季抒看了眼墙上的挂壁钟，“你起这么早。”

除开受伤那天，季抒一向起得很早。有人竟然比她更早。

不妙，被卷到了。

江宥换好拖鞋，将手上的袋子放在桌上，“半夜婆婆醒了，我去了医院一趟。”

袋子里装的是早餐。季抒自觉将餐具从厨房拿出来，一边将温热的早餐放在里面，一边问，“婆婆怎么样，还好吗。你现在就这样回来了？”

江宥脱掉外套，挂在架子上，走到厨房洗了个手，才浅浅地“嗯”了一声，随后又简单补充了句，“没什么问题，有护工。”

听见对方这样回答，季抒也不便多说，她只转移话题道，“吃早餐吧。”

两人吃完早餐后，就出发前往维修店。

“修终端。”江宥直奔主题。

还是那天的老头，她先瞧了眼江宥，又看了眼旁边的季抒，随后扬起一抹神秘的微笑，对着江宥说，“原来这个小姑娘是你小子的朋友啊。”

“你小子，藏得够深。”

江宥一手插兜，懒洋洋地站在一旁：“少打听，多做事，这样才活得久。”

老头“哼”了一声，“又在胡说八道。冰棒子，打趣两句都不行，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说着，他拿出上次的小机器，“刷吧，200碧叶。”

江宥没动，“100。”

老头怒道：“你个黑心买家。还让不让我赚钱生活啊？”

“退休养老保障金你没领还是没发？”

老头吹须蹬眼：“那还不能让我老头子攒钱买点喜欢的东西？”

江宥用手轻轻敲了敲面前的玻璃柜，示意对方别再卖惨装无辜，“我赶时间。”

“几天能修好。”

老头又看了眼季抒，有些心虚地说：“七天吧。”

季抒其实觉得有点久。

江宥没有丝毫犹豫地说：“三天。”

季抒平淡地想，自己果然不出所料地被忽悠了。

老头：“你！”

江宥拿起放在柜台的终端，转身要走，“不行？那我们……”

老头不情不愿地屈服：“三天就三天，100碧叶就100碧叶，刷吧。”

手上手环轻轻靠在机器上，付款便成功了。

“下次给你带两瓶白凉轩。”

闻言，老头脸色瞬间由阴转晴，笑眯了眼。

修终端一事完成后，两人又转战明源广场，去办理暂住证。

江宥提前做了功课，很快便让季抒到了办暂住证的最后一步。

大厅播报声响起，“A34请到3号口办理。”

两人一同走到3号口。

“请问这位女士和你是什么关系？”办理员问道。

江宥看了眼季抒，为了顺利快速办完证，他随即转头心不慌眼不跳、一本正经地对着办理员说道：“表兄妹关系。”

闻言，季抒眉心一跳，面上却不显，大脑飞速运转，分析出江宥的意思，自如切换，配合入戏，“是的，他是我的表哥。”

办理暂住证不需要附上亲属证明，所以办理员也只能一瞧，随后真心实意地说，“除了瞳色不同，两位看起来确实长得有点像。”

季抒对对方话语的真实性产生深切质疑，不过没多说，反正，只要能办到证就好。

“好的，请两位在这里签个字，我马上为你们办理暂住证。”

江宥先拿笔签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季抒才接过笔写自己的名字，无意间瞥到旁边人签的字。

江宥。

原来不是酱油，是江河的江，原宥的宥。

签完字，季抒很快拿到自己的暂住证和手环。

“江宥？你叫江宥。我写欠条那天你怎么不纠正我。”季抒为自己不礼貌的错误感到不满，她真心实意地道歉，“抱歉，我以为是你不方便透露姓名，随便取的。”

江宥有些意外地轻挑了下眉，随即不甚在意地将自己的手环和季抒的手环轻轻相碰，“没必要。”

瞧见对方轻轻放下的态度，季抒也不再多说，只摇了下手环：“这是在干嘛？”

江宥在自己手环上点了两下。

季抒感到手环轻轻震动了一下，她低头一瞧。

【您已收到来自“江宥”的“10000碧叶”转账，请注意查收。】

季抒在心里默默换算了一下星币，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江宥，虽然不是那种一出手吓死人的程度，但对方也算大方，转给不太熟的人都能转这么多钱，也不怕自己一会儿就卷款跑路。

“你突然给我转不少碧叶干嘛？”季抒问。

江宥眼没眨地吐出两个字，“方便。”

季抒表忠心地说，“好的，我会写好欠条的。”

江宥是个很奇怪的人，很多生活习惯一看就是从富贵家庭里浸淫下来的，但住的地方、穿的衣服、开的车这些方面却不太能匹配他的气质，反而多是质朴和简陋的。

该不会是家里破产的落魄少爷。

算了，多去琢磨也没有意思。季抒停止大脑工作。

“那我们接下来去做什么？”季抒问。

江宥低头看了眼手环，“我要去医院。”

江宥只能说了“我”，并没有说“我们”，意思是季抒可以自由活动。

可季抒却想跟着去医院看看，“我可以去看看吗？”

江宥抬头便撞进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真挚又恳切，让人难以拒绝。

季抒瞧对方不说话的模样，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婆婆的情况。毕竟，她倒下的时候，我恰好碰见了。”

江宥喉结微微滑动，丢出两个字，“可以。”

白色病房，窗帘半掩，阳光轻轻抚摸过病床旁边干净娇嫩的鲜花，穿着病号服的婆婆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季抒走进病房时望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婆婆。”江宥声音低而轻，像是游乐园的棉花。他轻轻给婆婆提了提被子。

婆婆慢慢睁开眼，虽然仍有些病气，但神色状态温柔和蔼，“小宥。”

简单的几句寒暄过后，婆婆早已注意到江宥旁边的小姑娘，她微笑着问道：“这个小姑娘是？”

季抒主动地向婆婆介绍自己，“婆婆您好，我是舒霁。”她没说和江宥有什么关系，怕画蛇添足。

江宥却开口补充了一句，“是她救了您。”

婆婆眉眼笑得更甚了，“谢谢你，小霁。我这一把老骨头给你添麻烦了。”

“小宥，你可以给我拿一下我的终端吗？”

江宥将她的终端找出来递给她。婆婆朝季抒问道：“小霁，你的终端号是多少，我们加一个联系方式吧，等我出院了，要好好感谢你。”

季抒闻言眨眼，调换模式，轻松不在意地摆手道：“婆婆，不用这么客气，我能把自己学上的东西派上用场，救下你，我已经特别开心了。报答什么就不用了，但如果是想找我聊天跟我成为朋友的话，我们可以成为终端好友哦。”

婆婆被她逗得一笑，“那我们还是要加一个终端好友。”

季抒在她终端里输入了一个账号，发送好友申请，温声细语地解释，“婆婆，我已经输了账号，但我要过几天才能通过，因为我的终端暂时有点问题拿去修了。”

婆婆笑着说没事。

没说几句，婆婆又睡下了。为了不打扰婆婆，两人离开了病房。

季抒慢慢跟在江宥身后，“婆婆多久才能出院？”

江宥：“不确定，要观察。”

没多久的相处，季抒已经感受到了婆婆的温柔与美好。于是，她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婆婆的病很重吗？”

江宥神色不明，“还好。”

季抒看着对方平静地说着“还好”，可她不知道这其中的好能占十分之一，还是能占三分之二。这道数学题有些难解。

江宥今天穿的是白色T恤，整个人白的能跟融为一体，神色冷静自若，步履稳健。

“我之后还能来看婆婆吗？”季抒问。她觉得自己最近这几天对于，从她16岁以后就很少再用的疑问句祈使句的使用率极大提高。

江宥转过头，看着季抒的双眼，“你想？可以。”

季抒觉得对方这一眼意味深长，不过她没有过多在意，“嗯。”

住在江宥家的日子，很简单。

没有从早到晚响个不停的终端，也没有步履匆匆的四处奔波，没有乏味的营养液......

只有可爱单纯的机器人向她问好，热气腾腾的饭菜，书籍和阳光，清晨的微风，傍晚的晚霞，深夜的星星，在S星的生活就如世外桃源一般。

当然短短两天，她也没闲着了解了很多关于S星的信息，在脑海里建立起了关于S星的信息库。

S星只有三个城市，这是其中一个，叫元安。这里曾被瘴气笼罩，但是街上的蓝绿色植物“浮依”净化了这里的空气。这里的人没有依靠晶石矿维持生活，只依靠从前那些古老的能源，所以他们这里没有中央行星那些先进的装置设备，原始质朴，却令人心安。虽然有人用终端，但这里只有特定区域才能链接星网。

S星人不多，虽然都说联盟通用语，但有一套与联盟不同的社会运行方式，充满民主和团结的气息。这里的人也都有一种默契，无论永久居住的人还是会离开这里的人，他们都不会轻易将S星的存在泄露出去。

季抒其实有些惊讶，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里的经济条件自然是比不上中央行星，但这里的运作方式和居民生活状态在某种层面来说，其实有些超越中央行星。或许是因为这里人少还有完善的劳动法和教育法，季抒推测。

当然她也尝试着打探关于她想要的东西的信息，不过一无所获。

最后，她也观察到江宥的日常，初步形成了江宥个人报告。

攻击性5%，自律性99.9%，嘴硬心99.99%………根据短短几天时间内所获信息，得出的初步结论是江宥此人，值得信赖。为了保持严谨，此结论还是有待发展与完善。

他不出意外，早晨八点起，晚上十一点睡觉，雷打不动的规律作息。

起床后会去跑步，跑完步以后吃早餐，然后浇花，过后会进行半小时阅读，接着就会出门买菜，做午饭。

午睡过后，下午会出门一段时间，也估计不是为了工作，反正归期不定，但下午一定会回来做晚饭。

初步断定，江宥喜欢浅色，爱看书，知识算是渊博，有洁癖，有点轻微的收藏癖好，还爱好做美食。

只要季抒不找他说话，他平常很少主动开口，说话也是言简意赅。

江宥过着一个普普通通，简单而纯粹，重复又有些无聊的生活，说他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也不为过。

而季抒现在，也跟江宥一样正坐在沙发上阅读，观察到江宥放下书休息，季抒立马装作有些疑惑地开口，“这是什么？”

她发现在看书方面，江宥很乐于展示自己的博学，只要问他书上面的内容他都会回答，而且也都知道。虽然季抒问的大部分问题她其实自己也都知道，但在江宥看来她是不知道的。他没有表示轻蔑，而是颇为耐心地给季抒讲解，语气淡淡，但简单易懂，也没故作玄虚卖弄自己见识有多广。

在这一点上，季抒觉得江宥是一个知识渊博但却非常谦逊的人。

江宥抬眼望过来，嗓音冷淡，回答着这两天看起来颇为好学，问了不少问题的季抒。

“维持晶石矿持续运作的一种常见原料。”

中央星际联盟的所有社会活动都要以晶石作为能源支撑。在这个时代，尽管能源充足，但晶矿的开采和分配权主要掌握在世家手中，资源在世家与普通民众之间分配仍不均衡。

如果作为一个中央行星的普通公民，每天忙于生计，不知道这些事还算合理。季抒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没毛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看起来对晶石矿非常了解。不过，你们这里不是不依靠晶石矿作为能源吗？”言下之意，你了解这些有什么用吗？

江宥将书合上，推了推看书时特意带上的眼镜，“无聊的时候喜欢看书打发时间，所以多了解了一点。”无懈可击的回答。

季抒又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发出一个来自普通人的寻常疑问，“那晶石矿如果出现问题怎么办？能补救吗？会影响到我们普通人的生活吗？”

季抒想起第一次遇见江宥的情形，自己的发言，看起来不太会像一个普通正常人的表达。为了更好打听到消息，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在这几天的相处，她尽量将自己的人设转变成其实只是一个无知无畏的家里做生意有点小钱的、在真正大富大贵有权有势的人家面前完全不够格的普通公民。

她还不经意地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说是本来准备去参加一场宴会，结果路上碰见星盗袭击，她幸运地坐上了逃生舱，逃生舱出问题意外落到这里，多亏江宥，不然现在自己不知身处何方。至于第一次碰面就动手这完全是个误会，乌龙原因，且她小时候学了防身术，但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意外派上用场。

季抒言辞恳切，语言流畅，不知道江宥信了多少。不过，季抒也没管对方信了多少，只要对方查不出她的真实身份，其他的她并不在乎。

江宥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看起来真心实意地解释道，“正常来说晶石矿会有专人管理，不会出现问题。就算出了问题，也不管普通人的事，有其他人会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季抒隐隐约约觉得对方在说到“普通人”三个字的时候，有些刻意的加重，彷佛在透露着什么信息。不过，对于一个不用光脑的人，日常平淡又无聊的住在S星的人来说，季抒并不觉得对方会知道自己是谁，况且，星网上关于她的信息很少，几乎微不可查。

江宥不会知道，此时此刻坐在他对面的人，真名其实叫季抒。

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季氏的当权者就要更换了。只要能找到修复季氏晶石矿的材料，中央行政长官的位置八九不离十能属于季抒。当然季抒的大哥、三弟，也在找，是她的竞争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