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琢回到战场时,两军交战已然结束。
蔡彬被刘备一剑枭首,失去了主心骨的士卒便相继放弃了抵抗,束手就擒,在冯志存的安排下,被统一看管了起来。
先前秦琢被人抓走,除了刘备之外,最提心吊胆的就是秦思悯等人,而今见他安然无恙,才把悬着的心妥帖地放回了肚子里。
“阿琢!”
刘备的下半身完全透明了,但精神看上去还不错,一见秦琢,便远远冲他挥手。
千帐灯、万仞山两把灵剑都已归还给东方介,她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先一步离开,留下亲卫苏颦陪同在此战中居功至伟的秦家众人。
秦琢将曳影剑收入剑鞘中,双目溢满了盈盈的笑意。
“主公!”
听到这个称呼,刘备的动作停顿片刻,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他们还在少昊之国里的时候,秦琢就喊过刘备“主公”,但是刘备听得出来,这两声主公的意味是不一样的。
之前的呼唤更像是被逼无奈之下的妥协,或者是对他这个行将就木的孤魂的安抚与关怀。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这声“主公”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真心实意,说明秦琢在心底认可刘备是他的主公、他的陛下。
刘备呆呆凝望,玄衣青年身姿挺拔,容貌俊逸出尘,踏过这片经历了短暂的喧嚣后,重归宁静的土地,施施然向他缓步走来。
直到轩然霞举的青年走到他面前行礼,他才如梦初醒一般,伸手将秦琢扶起。
“真像孔明啊……”刘备看着他笑,面庞上的皱纹尽是岁月的涟漪,“若不是阿琢与孔明长得确实不太相像,我真以为你是他的子侄呢。”
秦琢也笑,但他笑得有些辛酸:“主公,阿琢先行祝贺您与亲友团聚了。”略微一顿,又道,“顺便也代我向丞相他们问声好吧。”
闻言,刘备一愣,随后重重地拍打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秦思悯也领着秦天策走上前来,后面还跟着个畏畏缩缩的谭奇,秦琢仔细看过,确认小辈们没受什么严重的伤,才露出轻松的笑容,迎了上去。
见自家阁主平安归来,谭奇像是吃了一枚定心丸,拍了拍胸口,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血色。
秦思悯照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死样子,一手紧紧攥着秦天策的胳膊,径自把这位痴傻的族弟往小师叔面前一撂——
“解释。”
她冷冷地出声道。
解释什么?秦琢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秦思悯,随后将目光转到秦天策身上。
却见平日里浑浑噩噩的少年人目光清明,眉宇间全然不见懵懂,反而多了几分张扬的意气。
察觉到秦琢的打量,秦天策的面上还生出了些许窘迫不安。
“天策?”秦琢短促地吸了一口冷气,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你……你……”
秦天策嘿然一笑,挠挠后脑勺,似乎不太好意思了:“嗯,不傻了。”
说着,他竟忽而潸然泪下,擦着眼睛哽咽道:“我灵台蒙尘,不谙世事十八载,而今机缘巧合,方得完整,实乃莫大幸事。”
秦琢心下疑惑,却也眉开眼笑:“你既已与常人无异,这一身神力便不置于浪费了,家主和各位长老执事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秦思悯跟着点头,深以为然。
“不过话说回来,天策,你怎么突然就灵智开明了?”秦琢追问道。
秦天策也露出困惑的神色,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他的额角上青了一块,表皮擦伤,还在缓缓渗血。
一切尽在不言中。
谭奇满不在乎:“天策变聪明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嘛?我猜啊,应该就是被砸了一下,砸的角度、力量、时机都刚刚好,直接给天策砸开窍了!”
秦琢颔首:“不无道理。”
看来是糊弄过去了,李世民吐出一口浊气。
说话间,苏颦快步从远处向他们走来,刚才秦家人讲话时,她自觉地避开了,眼下她神色匆匆,像是有急事相告。
也许是走得着急了些,苏颦不小心一脚踩进了一个小血泊中,惊得她一下子跳了起来。
低头就见路边倒着某个官兵的尸体,她毫不客气,将黑靴踩在尸体上,满脸嫌弃地借着尸身的衣物擦了擦鞋底。
整理好仪容仪表后,苏颦才矜持而沉稳地走到几人跟前,依次拱手行礼道:“昭烈帝,秦大小姐,秦阁主,秦仙长,谭护卫。”
几人也万分客气地回礼:“苏护卫。”
“公主请几位过去。”
闻言,谭奇一缩脖子,怯怯地小声对秦琢道:“阁主,那可是公主唉。”
“是啊,怎么了?”秦琢不明所以。
谭奇道:“就是……就是第一次见这种大人物啦,有点紧张。”
秦琢笑道:“以后见多了你就会知道,那些大人物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和咱们也没什么两样。”
话音刚落,他们身后就传来一阵抑制不住的爽朗笑声。
秦琢扭头一看,刘备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怎么?”秦琢感到很是奇怪。
“没什么,没什么。”刘备揩了揩眼角道,“就是突然间发现,阿琢真的长大了,不,错了,错了,阿琢早就长大了,只是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而已。”
他满怀感慨,身形更加虚幻了几分。
想来是放下了执念后,魂将归天、魄将还地了。
秦琢动容,表情暗淡下去:“主公……”
“好啦,怎么搞的我马上就要死了一样!”刘备想拍他的肩,虚无的手掌却径自穿了过去,但他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秦天策和谭奇也听说了刘备的事,秦天策直勾勾地盯着刘备看了许久,他成为刘禅的时候,刘备已经去世,真要论起来,李世民和刘备也算是初见。
不过更让李世民惊讶的是,这个世界的历史走向,和他那里完全不一样!这里可是真正的“乃不知有隋,无论唐宋”了。
所以,老天为何要让他来这里?他找不到自己不断“穿越”的原因,只能简单粗暴地归结于老天。
谭奇心思单纯,满心的激动与崇敬,他不敢与刘备搭话,多看一眼都害怕,暗自腹诽,穿越前看的《三国演义》电视剧里的演员,还真与刘先主本人神韵相似。
诸葛亮怎么没有活到现在呢?真是太可惜了。谭奇叹气,比起刘备,他还是更喜欢诸葛亮一点。
几人穿过战场去寻长定公主东方介,她已经擦净了脸上的尘土,一边同亲卫吩咐着什么事,一边也朝他们走了过来。
“殿下。”
“公主。”
秦琢他们毕竟不是朝中臣子,这一礼行得参差不齐,谭奇甚至是被秦琢按住了脊背,才想起来行礼这回事的。
东方介恢复了属于大乾公主的仪态与气度,两把灵剑交叉在身后,收敛了将帅的肃杀之气后,观其姿貌,只觉如日月当空,光彩照人。
她示意众人平身:“孤此次外出,本欲白龙鱼服,不曾想竟惊扰了秦家的各位羽士,更是见困豫且,还劳烦诸位冒险相救。”
“诗经有言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秦家赠孤并非瓜果,此恩也非美玉珍宝可报,然若秦家有意,孤亦愿与秦家永以为好。”
谭奇听得暗暗咋舌,不亏是公主殿下,听这话说的,一套一套,让人头大。
但其他人听来,却觉得东方介这话说得相当漂亮。
其一,先表明自己是微服私访,秦家子弟是偶然在天台山遇见了她,而不是有意探寻踪迹,图谋不轨。
光是这一句,就挡住了大半秦家可能面临的、来自朝臣的攻讦。
其二,“白龙鱼服,见困豫且”,明晃晃地说她是遭受了平民之祸,仅此一语,就做实了蔡彬的罪名,将其从丞相贬为了庶人。
同时,这一招先斩后奏,证明了她虽是女子,但手中握有的权力并不小,不至于被秦家小觑。
其三,便是肯定了秦家此役功劳之大,表达了她想与秦家交好的心思,但也会尊重秦家的意愿。
至于许诺的报答,那自是不用多提,长定公主必定不会吝惜。
秦家在场的众人里,地位最高的当然是大小姐秦思悯,但她向来不擅长应酬,就由秦琢这个秦家执事出面。
或许是因为山海玉书的缘故,秦琢对长定公主的印象极佳,然而此时他要做的便是代表秦家,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为家族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容不得他掺杂半点私情。
秦琢虽不像他的师兄秦瑞一样,随方就圆,待人接物面面俱到,但多年耳濡目染下,也懂得一些谈判的技巧。
不过眼下也只能先谦虚两句,具体事宜还需等尘埃落定之后再做详谈。
简短的交流过后,东方介冲苏颦使了一个眼色:“展眉,你带几位羽士下去休息吧。”随后对秦琢道,“昭烈帝,秦阁主,这边请。”
苏颦应声,带着秦思悯他们去了临时营地,东方介则屏退了亲卫,与刘备、秦琢一道漫步山野。
“秦阁主,孤看你几次欲言又止,可是有什么话不放面当众说?”东方介道。
秦琢爽快地颔首道:“是。”
“哦?”东方介来兴趣了,看了刘备一眼,“是有关山海玉书之事吗?”
东方介握玉而生的谎言被刘备揭穿,世上暂时只有他们仨知晓这个秘密。东方介原本以为秦琢会借此大做文章,然她观其人澧兰沅芷、持正不阿,想来是做不出这种落井下石之举的。
他们心照不宣,默契地隐瞒了山海玉书的存在,秦琢忽然提起它,莫不是玉书出了什么问题?
秦琢三言两语将饕餮之事告知了一人一鬼,只是隐去了周负的出现,借口说饕餮见他的血能修复山海玉书,不知何故,便落荒而逃了。
刘备听着暗暗点头,看来饕餮是认出阿琢来了。
最后秦琢说,他第二次修复山海玉书后,玉书竟直接融入了他的体内,他还发现山海玉书上有一道法术,保存了一段旸太祖黎昭的记忆。
“那个小姑娘的记忆?”刘备饶有兴趣地重复道,“阿琢看过了吗?”
秦琢摇了摇头:“我不能看,这段记忆是旸太祖特意留给某个后辈的。”
“秦阁主可知晓此人是谁?是否需要孤帮忙寻找?”东方介也很好奇,因此表现得十分热心。
秦琢看着东方介,缓缓道:“正是公主殿下。”
“孤?”东方介微愣,脸上显出薄怒之色,无形的威压一股脑儿涌向秦琢,“秦阁主,你莫不是在同孤开玩笑?”
秦琢俯了俯身,从容道:“并未。”
东方介倒没有真生气,只是顺手诈他一诈,见秦琢不卑不亢,心里对他的评价又往上调了一个档次。
秦琢掏出一个漂亮纤巧的银镯,他刚一松手,银镯就像一只归巢的鸟儿似的,径直扑向了东方介。
东方介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用灵力挡住了银镯。
“这是……”
秦琢道:“这就是旸太祖留下的记忆,若不是我控制着,殿下接近时,它就已经主动飞向殿下了。”
东方介谢过秦琢,也不避着他们,用袖里乾坤收好了银镯。虽然她相信秦琢不至于害她,但需要检查过后她才会接受这段记忆。
此间事了,刘备就望向秦琢。
“阿琢,陪我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