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界星是一所监狱,是囚禁s级犯人的监狱。把他们关进去的人自然不会让他们好过。
刑罚会无差别随机落在每一个临界星人头上,临界星人每时每刻都惶惶不可终日。
除了一个时候,那就是晴天。晴天里,不会有任何的刑罚。
但是临界星的晴天并不常见。
闲棹舟在此地被囚五百多年,拢共经历过二十次的晴天。二十次的晴天里,其中一次的最长时间不过两天。
而今日是时隔了百年之后的放晴,持续时间一天半。
即使闲棹舟有一天半的时间在被其他人追杀,但在这一天,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温暖的阳光和自由。
“为什么?”云销霁问。
原本闲棹舟不欲与此人多说什么,但想了想,决定还是将此事告知于他。
至于更细的,一时半会说不完,闲棹舟便捡了最重要的说:“临界星的磁场在你落地的那一刻起,会将你身体对于疼的感知放大百倍,不仅如此,你还会遭遇无与伦比的精神折磨。”
“所以呢?”云销霁不以为意地甩了甩自己擦破皮的手。
“以此为基础,”闲棹舟看向自己掌心慢慢复原的伤口,“这里的每一天都不一样,每一天都有你意想不到的痛苦。”
“□□上的,灵魂上的。”闲棹舟将正在愈合的伤口放到云销霁面前,“你会痛苦到极致,但却不会死,因为这是联盟对于S级犯人的惩罚。”
随着话音落下,白皙漂亮的手掌中那一道渗血的裂缝消失不见。
云销霁看向自己已经愈合了的手,垂眸不语。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闲棹舟看着他眼睑上的睫毛说:“在云林,你的痛苦感比在临界星的其余地方更强。”
“你要是不愿意等,可以自己出去。”
原以为云销霁就此会被劝退,老老实实听他的话找机会出去,却不想此人抬眼与他对视,湛蓝色的眼睛里沉浮着兴奋和笑意,那是一个不同于粗鄙的临界星人,十分文雅的一个笑容。
更深处,他看到了一种莫名的疯狂感。
云销霁似乎在兴奋。
此人朝他微微躬身,再度对视时,那股既兴奋又疯狂的感觉消失了,只听到对方说:“多谢提醒,不过我暂时不想出去。”
闲棹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不想出去,”云销霁重复了一遍,“初来乍到,既然我已经到这了,那就是缘分。”
云销霁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微微弯腰,递出一只手,掌心朝上:“那么现在,可以请你陪我逛逛云林吗?”
闲棹舟没见过临界星的任何一人做过这个动作,只觉得云销霁做起来有种别样的韵味,像一种礼节,让人觉出一种体贴感。
但对方的话立刻转移了他对这种陌生礼节的注意力。
这人,要逛云林?
闲棹舟沉默着缓慢眨眼,没说一句话,却又像是在说,你疯了?
“保证不会让你受伤,”云销霁微笑着补充,“你看,面对黑雾时,我是不是也将你保护得一根头发都没掉?”
闲棹舟想了想,他醒来时,未添新伤,被特殊武器割裂的伤口也在慢慢地恢复,头发掉没掉不知道,云销霁一人带着昏迷的他大战黑雾,杀了几十公里,确实可以保护他。
但是……闲棹舟闭口不言,云销霁为什么想留下来?
云销霁似乎默认了什么,又问:“闲大美人,可以邀你一起在云林共进晚餐吗?”
闲棹舟耳边莫名响起了云销霁嘀嘀咕咕的絮叨声——
“这鬼东西貌似要把我俩吃了……”
“这鬼东西能吃吗……”
“你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我可以啃一口没事吧……”
“……好饿好饿好饿……联盟那群傻比抠得要死,连顿上路饭都没给我……”
闲棹舟:“……”
他看了眼风度翩翩的云销霁,将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絮叨清了出去,把刀收了起来,说了句你跟我来,随手拉住云销霁的手走向了雾更浓的地方。
闲棹舟在此地生活了许久,即便是能见度只有一米的林子里,他也能轻车熟路地找到吃的。
不消片刻,他们到了一个雾相对稀薄的地方。
这里长了一片草,整整齐齐地按照由深绿到浅绿的颜色变化排列着。
这草,是字面意义上的草。
约莫人高,形状怪异,边角长着锐利的尖刺,中部侧长的枝干像稻草人那般张着,镂空的部分像极一张咬牙切齿的嘴。
而它与泥土相接的根茎部,一脚站进地里,一脚四十五度朝上翘起。
绕是云销霁,见着这种很象形的植物,也不免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真是草了。
闲棹舟徒手片了三株这种很草的草,包了三大包,把人带到了自己住处隔了三棵树的一个树洞里。
指着那三大包的草片说:“未来一周不可出门,这是你的口粮。”
说完就走,云销霁一句为什么还没问出口,闲棹舟便没了踪迹。
跟进了虫洞似的,欻一下没影了。
云销霁:“……”
说好的,一起共进晚餐陪他逛云林呢?
鉴于人跑得太快,他只好把问题咽回去,扒拉起闲棹舟留下的三大包草片。
他从其中一个大口袋里拿出一片草来,咬了口,起身走向树洞口,扶着树墙,望着眼前白茫茫一片的雾,寻思怎么把人从雾里召唤回来。
从目前的状况来看,闲棹舟很独,一点不愿意别人靠近他。在去找草字草的路上,云销霁三番五次找话企图合理赖在闲棹舟身边,都被闲棹舟无视掉了。
放以往任何一个人身上,云销霁靠着他这张无往不利的嘴,早他奶奶的把对方收为小弟了,哪会这样热脸贴冷屁股。
也就闲棹舟了,要是能马上确定他的身份……呵。
云销霁用牙碾了碾草片,草片的肉质爆裂出一股植物的清香,紧随其后一股愈发浓烈的辛辣味,从舌尖直冲大脑。
零点五秒之后,云销霁眼含热泪崩溃道:“卧槽!这特么什么鬼东西!”
这句话穿过三棵巨树和浓厚的云雾,传到了闲棹舟的耳朵里。
回到住处的闲棹舟回身望了一眼。
临界星对待新人的刑罚是固定的,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明日云销霁会失去视觉,紧接着是嗅觉、味觉、听觉、触觉。
之后又两日,五感尽失。
两日后,他才会恢复。
这一周,这些草够云销霁吃的。
临界星人不会因为饥饿而死亡,但饥饿会使人丧失理智。
那些草当中,味道清甜的可解饥饿烧心感,辣味的可解味嗅觉的屏蔽感,清苦的可解失去的听觉。
云销霁送他回了家,那他便以此为谢礼。
再然后……云销霁留不留在云林,吃什么住什么干什么,与他无关。
这个新人再怎么跟临界星人不一样,以后总归会一样的。
不过是多了一个追杀他的人罢了。
闲棹舟早就习以为常。
他坐在树洞里平整摊放的干草上,将沾了血的衣袍褪下,低头看向左手臂和腰腹处。
伤口依旧在渗血,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早早恢复,闲棹舟抬手擦掉伤口周围的血痕,回想起与人打斗时的场景,画面定格在数道淡蓝色的微光斩向他的那一刻。
他的本能告诉他,就是这些泛着淡蓝色微光的武器有蹊跷。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这句话,闲棹舟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可今天,他头一次感觉到了威胁,这是身体本能给出来的,最直接的反应。
这些人似乎真的研制出了能够一击杀死他的武器吧……
闲棹舟忍着疼,一点一点擦去身上的血,脑子里想着应对新武器的对策,想着想着有些苦恼。
今后,他需要变得更厉害。得厉害到,不受一点伤才行。
他绝不能死,更不能受伤变弱。
但是如今的局面,他好像有点没办法变得更厉害了。
对面是所有临界星人,而他只有一个人。
闲棹舟无奈地看着无法止血的伤口,很不习惯,也不知道该怎样止血,怎么让它愈合。
渗出的血液一点点占据整件衣服。
闲棹舟有点困了,脑子里蓦地冒出来一个念头。
这个晴日之后,又是未知的许多天。
那个新人很强,如果他加入了他们,他想要不死,似乎变得困难了许多。
伤口还在疼着,良久,他叹了口气,把带血的衣服穿好,蜷缩在干草堆里,循着困意闭上了眼,久违地进入了一个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