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妄川思索着南境战况,他去南境的机会并不多,不过对基本的布防还是心中有数的,虽然从先帝继位之后大梁就没再有过太大的战事,南境边军或有懈怠,但是梁武帝时期耗费万金建起来的南海水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一击即溃?
他忽然望向了殷怀安,有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
“你可还记得前年你随秋院正去南境巡边一事?那边沿海铸的炮楼可能正常射击?”
就是沿海的水军都是纸做的,那炮楼也不会轻易让洋人占了便宜,除非,除非炮楼出了问题。
南境?炮楼?殷怀安怎么可能记得?他只能摇了摇头,看着这人的意思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儿,南边打仗了?
“是南边出什么事儿了吗?”
阎妄川猜到他应该是不记得了,却还是问了一个问题:
“炮在海边会对威力有什么影响吗?”
问到专业殷怀安可就不困了,他必须得让这人认识到他的重要:
“当然有影响,海水是一种复杂电解质,高盐度,还含有丰富微生物,如果海水直接接触炮身又没有做专业和及时的防腐措施的话,炮身会被腐蚀,即便不直接接触海水,那么海风也会对炮身造成严重的侵蚀,必须定期维护和保养。”
阎妄川所在北境雨水甚少,但是也会有固定的时间将炮拉出来涂漆,试射,从梁武帝时期起这笔军费就是由兵部划拨的,他敢保证兵部划过来的每一笔银子都用在了炮身上,那南境水师呢?
殷怀安急于向他展现价值,裹着被子抱着柱子看他:
“你还有问题吗?”
这一块儿他很专业哦。
想不到这小子还有点儿本事,阎妄川看着他那双和他小时候养的那只小野猫一样的眼睛,又扫了一眼他冻的通红的鼻子和脸颊和哆哆嗦嗦的样子:
“冷了?”
殷怀安想哭:
“快冻死了。”
他眼见这人撑起来,捡了个石头往外面一丢:
“来人。”
殷怀安就看着这人就一个石头就把前几天敢拎鞭子揍他的牢头给叫过来了,那个刘大此刻可没了打他的时候那个气焰,点头哈腰地:
“王爷,您有何吩咐?”
“拎两个暖炉进来。”
“是,小的这就去。”
“再给他换个暖和的被子。”
刘大看到他指的是殷怀安,迟疑了片刻,阎妄川扫了他一眼:
“一条被子还要本王问胡平伟要吗?”
“不敢,小的立刻去拿。”
在干净松软的被子和暖融融的火炉被送进来的那一刻,殷怀安承认他对权利的渴望到达了巅峰。
他把热乎乎的暖炉裹在了被子里贴着身子,丝丝暖意透过已经被打透的衣服传到皮肤上,殷怀安吸了吸马上就要不受控的鼻涕。
这声音在夜晚的牢房中显得格外突出,阎妄川扶着栏杆走到床边,听到声音看了过去,缩在那边的人鼻头和脸颊红红的还吸着鼻子,这一幕怎么这么熟悉呢?这小子还是个小萝卜头时烧了他的马尾巴,鬼哭狼嚎前也是这样:
“又要哭?”
正因为没有卫生纸而烦恼的殷怀安抬眼:
“我没有。”
这条件是艰苦了点儿,但是离哭还远着呢吧?而且又是什么鬼?他从前哭被这什么王爷看到过吗?
殷怀安身上本来冷的厉害,现在忽然怀里有个暖炉,这一冷一热的脸就有点儿发烧,衬的一双眼睛在夜晚的烛火下有些水汪汪的,阎妄川看着他,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恐怕这辈子是第一次受这样的苦,这小身板在牢里能抗几天都不好说,倒是不能让他这么被关下去了。
“身上的伤上药了吗?”
殷怀安摇摇头:
“昨天撞了头有个老大夫给我包伤口的时候塞了一瓶药给我,我不认识,没敢用。”
“给我看看。”
殷怀安掏出了怀里的那个药瓶放在干草上滚了过去,盖子一打开阎妄川就闻到了熟悉的伤药味道,挑出来一点儿没什么问题:
“上等的伤药,可以用。”
殷怀安忽然想起什么来,这人受伤似乎不能让外人知道,昨天那么粗暴地处理了伤口也没见他上什么药,他现在得讨好一下这人,立刻出声:
“这药对你有用吗?要是有用你用了吧,我没事儿,我身上的都是皮外伤,不用药也能好。”
就算是不讨好,冲昨天这人那硬核处理伤口的样子将药让给他也没什么,就当是赠好汉了。
阎妄川微微挑眉:
“你头上的伤口要好好处理。”
他还不至于抢这小子的药,说着就要起身还给他,被殷怀安立刻拒绝:
“哎,你收着,咱俩情况不一样,我头上的伤是在这狱里弄的,这是滥用私刑,他们这里的人不敢真让我死了,等白天我就叫嚷让他们找大夫给我换药,再不济,他们要是不听话,你就帮我一下呗,我看他们挺怕你的。”
这人一句话就能给他要来暖炉和被子,那想来换个药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都把药省下来给他用了,让他抱抱大腿怎么了?这么想着殷怀安的表情逐渐心安理得。
此刻八百里加急递送宫中,雕梁浮刻流光越金的巍峨宫阙依旧肃穆庄严,只是殿内却被一股沉闷死寂的气息笼罩。
议政宫内灯火通明,年仅十岁的梁宣帝高坐龙椅甚至不清楚刚才那封南境加急军报的含义,而他身侧的凤椅上坐着如今垂帘听政的刘太后,高华云髻之下向来雍容的姿容如今也现出了两分急色,她下意识看向百官之首的人,她的伯父刘士诚。
刘士诚一贯主张割岛和谈,但是这不等谈就被人将岛占了去他的脸色也不好看。
议政宫这一夜灯火通明,天将将亮的时候还没议出个结果,却等来了另一份加急军报。
“说。”
兵部文书看着上面的内容汗都下来了:
“洋人要我大梁割让璐江以东,红水河以西,包括孟良府,孟定府,楚雄府,广西府,广南府在内的五府之地,划沙江而治,还要求通商,互市...”
他的话没说完,武将各个摩拳擦掌,连一些寻常注重文雅的文官都口出秽语,议政宫已经乱成一团。
天际边将将擦出鱼肚白,一个提着箱子的老大夫冒着清晨的寒风脚步匆匆地进了大理寺,于长生经常被大理寺找来给紧要的犯人看诊,和几个狱卒都脸熟,此刻清晨太阳还没上来,正是最冷的时候,狱卒双手插袖尚且睡眼惺忪:
“于老这么早就过来了?”
“胡大人特意交代不可怠慢,人老了也睡不着,索性早些过来换药。”
看管牢狱的人也知道那天闹出来的事儿,胡大人好像挺怕那姓殷的小子出事儿的,只当是胡大人私下嘱咐过于长生,没说什么就放人进来了,拿了钥匙带他去关押殷怀安的牢房。
于长生进了地牢,目光就不住地悄悄向四周瞟,希望焰亲王和殷怀安关押的地方不算远吧。
昨晚有了暖炉和棉被,殷怀安后半夜总算是能睡过去了,将亮的时候人最困,他歪着身子倚在栏杆上人还没醒,倒是隔壁的阎妄川听到脚步声立刻睁开了眼睛,眼底丝毫不见初醒的混沌。
“殷怀安,醒醒,大夫来了。”
殷怀安猛然被叫醒,人都一激灵,这才看到牢门被打开了,进来的还是上次给他换药的那个老头。
他愣了一下,昨晚还说要狐假虎威找大夫呢,这现在一大早大夫就上门了?会不会是他的那个老师又有什么口信捎给他,他现在做梦都想着一睁眼他能被放出去,于长生在进来的那一瞬间就注意到了隔壁牢房的人,在看到阎妄川的时候总算是松下一口气。
“我来给公子换药。”
殷怀安很是配合,目光还悄悄看这老头,好像在说有什么情报抓紧拿出来啊,就在两人目光对上的一瞬间,他袖子里被这老头塞过来了一个纸条,他立刻拢好袖口,藏到了被子里,就听那人趁着给他头缠纱布的时候轻声耳语:
“给王爷。”
给王爷?这是给他邻居的?
殷怀安抓住机会在这老头要走的时候说自己头疼,要他留下点儿止疼药,隔壁那人伤成那样,好歹也能止止疼。
老头倒是大方,老头以为有胡大人吩咐,也不曾阻拦。
等所有的人都走了,殷怀安才背过身子,想自己先看看纸条,但是又怕知道的太多,最后还是决定偷偷叫隔壁的人:
“哎,王爷,王爷?”
老鼠一样的声音从隔壁响起,阎妄川这才直接坐起来,殷怀安在立刻偷偷露出纸条的一个小边边,然后瞄了一眼外面冲他招手,声音像是小老鼠:
“你快过来。”
阎妄川起身过来,殷怀安眼睛四处瞟想确定没人,这一副做贼的样子看的阎妄川有些无奈,直接伸手一把从他袖子里将纸条拽了出来,殷怀安回头:
“哎?”
这人怎么不讲武德。
他立刻扒住栏杆:
“给我也瞅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