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架内通体用乌木雕琢,大的好似一个移动房车,桌椅,几案,书架一应俱全,镂空精美的香炉中袅袅的沉香味儿沁出,为车里平添一丝宁静。
阎妄川靠在暗纹织锦的靠枕上,目光沉沉,一身一品亲王的蟒袍有那么几丝压迫感,殷怀安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是不是要行个礼什么的,只是他对这个朝代的礼仪实在不清楚,最后还是学着刚才侍卫的样子一拱手,似像似不像地行了个礼:
“王爷。”
阎妄川抬手指了指一边:
“坐吧。”
殷怀安也没客气,不多时,车架就平稳地走了起来,本以为会很颠,倒是没想到还挺平稳,车底明显装了减震装置,殷怀安暗道这时代的人还挺懂得享受,他看向阎妄川,这人叫他上来不会就为了让他蹭个车吧?
空气静止的有点儿尴尬,明明还是牢里那个人,但是殷怀安就是觉得有点儿不自在,一会儿调整一下姿势,阎妄川抬眼:
“身下长钉子了?”
“没有,王爷是要送我回火离院吗?”
阎妄川看着他撑着坐起了身,抬手抽出了靠在车壁上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沓有些泛黄的图纸,推到了殷怀安的面前,开口出声:
“火离院是武帝爷设立的,意在革武兴械,强军之备,火离院不属兵部,直属陛下,火离院的每一位院正都穷尽毕生心血改良武械,你手里的这些图纸,就是自火离院成立日起送来北境的武械图纸。”
殷怀安明白阎妄川这是有心给他介绍火离院里的情况,免得他回去真的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他立刻低头去看,纸张新旧不一,应该是年份不同,细看右下角标着年号年月,他细看,里面有枪支,火炮,还有一些类似战车的设计,图纸画的非常详尽,不光有总体的设计,连部件的尺寸都有详细的标注。
他拿过一个看着像是最近的火炮设计图纸,目光似尺似的扫过图纸的炮身结构,力学分析的图像立刻刻画在了脑子里,简单的计算之后目光有些赞赏。
对于炮类武器,炮体的结构,炮身的材质,火药的填充都会影响其射程和威力,虽然这火炮很原始,没有弹道修正功能,也没有远程化的设计,但是单就结构来说,也算及格,殷怀安不自觉地翘起了二郎腿,单手拿着图纸像是品评小学生作业一样给了个鼓励分:
“这画的还凑合啊。”
阎妄川黑沉沉的目光扫过了那双翘起来还抖着的腿:
“放下,成何体统。”
一句话,殷怀安脑子里的受力分析破了,瞬间回到现实,不爽地小声嘟囔一句:
“二郎腿都不让翘。”
“你说什么?”
“我说这图纸好。”
“这张是你老师秋老头设计的。”
殷怀安想要按着时间顺序看一下这个时代的武器进化,但是这个时代计算年份并不是按着公历,而是按着年号来计算,这图纸中的年号就有四个,成武,征和,开元和承平,他完全不知道先后。
他抬头,将面前的图纸往阎妄川的面前一推:
“那个,年号顺序我不记得了,能帮我排一下吗?”
阎妄川抬眼盯了他一瞬,还是坐起身,排序的时候顺便出声:
“成武为梁武帝时期的年号,火离院成立于成武二十年。”
殷怀安对武帝印象还是挺深刻的:
“武帝就是打下半岛的那位帝王是吗?”
阎妄川点头,继续开口:
“武帝后成帝继位,年号征和。”
殷怀安按着顺序看着图纸,发现阎妄川排完成武和征和年间的图纸后,那一堆的图纸就没剩几张了。
“成帝后便是先帝安帝继位,年号开元。”
排完了开元年间的图纸便是如今的陛下梁宣帝的年号承平。
殷怀安看着桌子上四排的图纸,其中最上面两排成武和征和年间的图纸最多,而先帝时期的图纸寥寥无几,如今这位皇帝或许是继位时间尙短的原因,仅仅只有两张图纸。
而且从武器的革新上来看,征和年间武器日新月异,但是先帝开元年间武器基本没什么创新性的变化。
他忍不住开口:
“为什么数量差这么多,先帝开元八年间一共就七张?一年都平均不到一张?”
阎妄川手撑着桌案,脸色不怎么好看,沉默了半晌才出声:
“先帝继位时只有15岁,喜欢机巧设计,常令火离院做些机巧玩具,宋首辅故去后,副院正卢云生投先帝所好,不思武械,专研玩乐的机巧器具,这七张图纸都是你老师秋正和坚持才有的。”
殷怀安听完血压都有点儿高,这是什么品种的昏君啊?好在这昏君只在位了八年,23岁就早早的死了,想到这儿他刚要松口气,忽然想到现在的小皇帝只有八岁,正是爱玩的时候,他眼前一黑:
“现在的陛下不会也喜欢这些机巧玩具吧?”
“现在的陛下年纪尙小,尚未亲政,倒是不曾明令火离院做什么,所以如今的火离院分崩两派,一派是你的老师秋正和,一派便是副院正卢云生。”
阎妄川点到为止,殷怀安不由得顺着他的方向想:
“在牢里一直有人问我图纸,所以这后面的人也是卢云生?他手下不务正业专思机巧,所以来我这儿想白嫖图纸交差?”
越想殷怀安的心里头越来气,这不就相当于公司里那些正事儿不干,巴结领导,等到要交成果的时候直接白嫖别人的成果交差的不要脸同事吗?
阎妄川眼底暗潮涌动,他手中捻着泛黄的图纸,心里有个猜测,只是没有实据他不想此刻和殷怀安说,只低头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殷怀安坐在一旁气的鼓鼓的,忽然他抬头:
“王爷今天和我说这些应该不只是想和我介绍一下我回去的处境吧?”
如今南境战事在即,阎妄川是个主战派,现在他最期望的应该就是有一个能够真正发挥作用的火离院,所以卢云生算是他们共同的敌人,这么一想殷怀安的心里一下就安定下来了不少,在火离院工作,他完全专业对口,阎妄川要合作,这才有的谈。
阎妄川眼底似有笑意,没有否认。
殷怀安一摊手:
“王爷,你看我现在脑子撞坏了,火离院对我来说简直就是龙潭虎穴,姓卢的能害我一次就能害我第二次,你说是不是?”
对面那人的算盘珠子都要崩到阎妄川脸上了,他哼笑一声开口:
“你想要什么?”
“要帮手啊,姓卢的万一觉得陷害这条路走不通,直接想要害我怎么办?刺杀,下毒他都干得出来,你看我这小身板,受得了吗?我要是死了,以后谁帮王爷您啊?”
这人是一品亲王又有兵权,手里肯定有不少能用的人,他现在光杆司令一个,怎么的也得先混上两个保镖再说。
“本王让一个暗卫跟着你。”
就一个?这么小气,殷怀安立刻讨价还价:
“两个,要高手。”
阎妄川按了按眉心,算是默认了。
车架停在了火离院侧门外的一个宅子,外面侍卫的声音传来:
“王爷,殷大人,殷府到了。”
殷怀安整理了一下衣服,还不忘出声小声提醒:
“暗卫,别忘了。”
阎妄川冲他摆了摆手,示意赶紧下去。
殷怀安跳下了车子,他还四处看了看,发现没人跟他进去,也对,暗卫嘛,肯定是要暗中跟随的。
他刚要进门,身后元宝的声音传来:
“少爷,等等我。”
圆滚滚的小厮从仪仗后面硬是挤了过来。
殷怀安抬头看了看这个宅子的匾额,上面正写着殷府二字,这就是原主的家了?虽然这个家对他来说极为陌生,但是他忽然就生出了一种终于回来的归属感,还有一股好奇,这古代六品官的家得是什么样?
他进去第一件事儿就是推说方才在王爷车架上吃多了,需要消消食,然后围着府里来来回回转了三圈,身后跟着元宝,每到一个地方他就问问,他离家这么多日家中可还好,三套两套地将府里的情况打探了个七七八八。
这宅子不大,是个小三进院落,只是瞧着原主好像不太富有啊,府里,老管家,小厮,看门的,护院的,加上小厨房做饭的算上他,一共八个人,行吧,人少好管理。
这一圈下来好像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院中布景唯一可看的地方就是一个小池塘,他本以为里面会是锦鲤,却没想到低头一看,养的都是食用的家鱼,鲤鱼,草鱼,鲫鱼,就是没有好看的金鱼。
元宝见他看池塘立刻出声:
“少爷,您走这几天我一天喂三顿,你看这鱼多肥,等下次月俸用完了,咱们吃鱼也饿不着。”
殷怀安...
不是,说好比正处还大一级的官呢,就这?月俸花完了就要挨饿了?什么鬼?早说啊,早说他刚才就黑阎妄川一笔银子了,这叫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