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妄川的声音掷地有声地砸在议政宫的大殿上,熙攘的殿内瞬间寂静下来,刘士诚的眼皮猛地一跳,刘太后脸色一变厉声喝道:
“放肆。”
刘士诚睁开眼,一双眸中厉色盯着阎妄川:
“焰亲王,你不要在这议政宫中肆意妄言,你此言难不成是在指责陛下和太后?你口口声声要打,你可知南境打起来要花多少银子,要死多少人?那南蛮之地,自古便是烟瘴之地,与中原不同,难不成要为了番邦将我大梁的士兵都填进去不成?”
阎妄川盯着他,眼底阴云翻涌,甚至想笑出声来,半晌他抬起手:
“来人,抬上来。”
议政宫外的亲兵立刻抬着东西要入内,被殿前的羽林卫抬手想拦,但是手下的刀却不等出鞘就被黑甲卫扣了回去,后面的几人抬着卷轴从议政宫侧门而入,阎妄川沉声开口:
“展开。”
那有两人高的卷轴被缓缓展开,议政宫内所有人皆回头看了过去,大梁的皇舆全图就这样背着殿外的日光铺陈在了所有人的眼前,阎妄川指着南境的方向:
“诸位大人中一定有经历武帝朝,成帝朝的元老,当年武帝爷打下南海以北,扶雷加亚湾以东的领土,为使这片土地上的子民归化大梁,武帝爷邀当地贵族进京与宗室和亲,促大梁子民与诸国百姓通婚。
成帝爷时,更令岛内子民内迁三成,西南三省有愿赴岛之人,三年不纳税,全家免除劳役,两位先帝花了数十年的时间,融合当地种族,归化臣民。
如今五十年的时间过去了,你们到南境的岛上看看,去看看那岛上的子民是不是和大梁的子民有着一样的面孔?”
议政宫内鸦雀无声,阎妄川看向了刘士诚,厉声质问:
“刘首辅如今说那半岛自古就是烟瘴之地,与中原不通,是将武帝和成帝数十年之功摆在何处?又让那些背井离乡远赴半岛的百姓情何以堪?”
“焰亲王,首辅也是体朝廷之难,兵丁之苦,并非有违武帝爷,成帝爷之功啊。”
阎妄川盯着那说话的朝臣竟冷笑出声:
“打仗花银子,割地赔款不花银子是吗?兵丁之苦?你们知道奉命退守永宁的金齿卫军中多少人的家眷就在庆川县?你们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家眷,亲族惨遭屠杀,这就是你们说的体兵丁之苦?你们也配和本王提兵丁之苦?”
“焰亲王,首辅本意并非枉顾百姓,此事皆由洋人肆虐好杀而起。”
一位是手握重兵的王爷,一位是当今首辅,朝臣只敢劝和,万不敢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如此和稀泥的做法却更让阎妄川失望,他紧紧抿唇,南境的状况拖不得了。
“首辅理应是大梁的首辅,刘首辅心中却连南境一十三州的百姓都装不下,如何配为大梁首辅?”
阎妄川转身,拱手正色出声:
“陛下,太后,首辅失职,以至南境五州沦陷,一县三万五千口被屠,当革去首辅之职,点兵遣将,收复失地。”
他的声音砸在议政宫每个人心上,阎妄川多年在北境领兵,甚少出现在朝堂上,以至于很多朝臣对他其实并不了解,只以为昨日的刺客是这位焰亲王不满之前被下狱的遭遇,而反过来给刘士诚找的不痛快,毕竟仅仅是个管家的家奴根本定不了首辅的罪。
但是到了此刻众人才恍悟,这位带兵多年的焰亲王没有圆润怀柔,今日到朝中也不是打口水官司,而是真的要将这位首辅拉下来。
刘太后此刻真的有些慌张了:
“刘首辅乃是先帝钦定的首辅,岂可轻言裁撤?焰亲王,你守着北境便好,南境之事轮不到你来插手。”
阎妄川的目光在她的面上一掠而过,神色冷静,冷沉着眉眼一语不发,却是定定向前走了一步,再一步,黑色的长靴踏在了议政宫龙椅丹陛之侧的台阶上,刘太后的脸色骤变:
“站住,你要造反吗?”
“来人,羽林卫呢?来人。”
“王爷,不可乱来啊。”
殿外甲胄的声响传来,羽林卫拔刀冲了进来,但是看到踏在御阶上的阎妄川时却都怔愣了一瞬,手捏紧了刀柄。
刘士诚急声道:
“都愣着做什么,焰亲王意图不轨,还不快拿下。”
羽林卫统帅样杨栋见此情形手心冒汗,正要硬着头皮拿下阎妄川,这议政宫的武将却先变了脸色,杨大彪厉喝出声:
“我看谁敢动王爷。”
议政宫内的气氛焦灼到了极点,两方几乎酿成激变,背后刀剑皆已出鞘,但是阎妄川却不曾回头片刻,他一步一步榻上御阶,刘太后慌得站起了身,而阎妄川却在年仅8岁的梁宣帝面前单膝跪下,议政宫顷刻间寂静无声。
十二道冕旒下八岁的梁宣帝的面上还没脱去孩童的稚嫩,一双乌黑色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阎妄川单膝跪在他的面前,李赢出生的时候他父亲和周首辅都还在,那时安帝也才刚刚登基,由他父亲和周首辅辅政,李赢虽然并非是刘太后所出,但是毕竟是皇长子,安帝下旨,让皇子拜两位辅臣为师。
他回京的时候也曾跟着父亲去宫中看过那粉妆玉砌的小皇子,如今不过只过去了三四年的时间,就已物是人非,父亲和周首辅都不在了,先皇23岁驾崩,当年那个抱着兔子央着他带他看大马的小皇子成了九五之尊。
阎妄川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目光轻柔地看着眼前幼小的小皇帝:
“陛下,还记得臣吗?”
李赢的手指有些紧张地搅着衣角,母后告诉他上朝的时候不许说话,他看着阎妄川半天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小声开口:
“表叔,送朕兔子。”
阎妄川的眼底微热,那是他从北境带回来的两只雪兔,当初带给李赢的时候还被他父亲骂了一顿,他轻轻伸出手,李赢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那双白白嫩嫩的小手被布满茧子的大手拉住,阎妄川牵着他下了御阶,那一身蟒袍的人始终落后在前方那个明黄色小身影的后面一步。
所有的朝臣都雅雀无声,天子临阶,那方才带刀进来的羽林卫见此也收起了刀剑,单膝跪地。
阎妄川领着小皇帝一路走到那有两人高的地图前面,指着南境半岛的位置带着他的手圈出了那一方土地的轮廓:
“这块儿领土,是陛下的太祖父打下来的,这里如今有四十万臣民,他们都是陛下的子民,如今有洋人来袭,抢了这里的土地,杀了这里的子民,陛下说此刻我们该如何?”
李赢盯着手下的那么一大块儿地方,仰头看向了阎妄川,略显稚嫩的声音响在议政宫中:
“朕要赶走洋人,把土地抢回来。”
土地被人抢走了,就连八岁的孩子都知道要抢回来,所有的一切已经不需要多言。
阎妄川闭了下眼睛,忍住酸涩,他半跪下来:
“好,听陛下的,臣为陛下将土地抢回来。”
没有慷慨的言语,没有动人心魄的高谈阔论,阎妄川就像是满足一个幼小的孩子的愿望一样,用平和的声音许下了重若千斤的承诺。
议政宫中,所有的武将,甚至连门外的羽林卫都跟着阎妄川跪下,忠诚,热血重新回荡在了这座风雨百余年的宫殿中。
刘士诚紧紧抿着唇,看着那道明黄色幼小的身影,皇帝,即便是个尚未亲政,乳臭未干的小孩儿,也是皇帝,他没料到阎妄川竟然用了这一招,一招输,输全盘。
阎妄川站起身,目光扫向眼前朝臣:
“刘首辅有负南境黎民,有负青川县三万五千的百姓,这首辅是否留任还望内阁与百官详议,只是从今日起,我大梁对洋人不可再退,若再有言和者,便不要怪本王不客气了。”
火离院不到下午便接到了宫内的旨意,着火离院上下赴兵部武械库,清查武械数量,有无损毁,限期三天。
殷怀安跟着火离院一帮的人呼呼啦啦跪下听旨,膝盖被青砖硌的生疼,这封建糟粕真是要不得,等听完了旨意,他倒是眼前一亮,本来他就有意看看火离院这些年造出来的东西,今天上午他让人找,底下的人还推推诿诿的,这下有了这封圣旨可好了。
“三天?武械库的武器不知道堆了多少,三天哪清理的完啊?”
“哎,别抱怨了,我听说今天早朝可是险些出了大事。”
殷怀安闻言凑了上去:
“早朝怎么了?”
那人压低了声音:
“还怎么了?今日清晨,九门紧闭,街巷中都是羽林卫和巡防营的人,早朝上焰亲王说要废了首辅,险些宫变。”
宫变?殷怀安心里一突突:
“那现在呢?”
“还用说啊?旨意让我等清理武械,这一定是准备为南境用兵了,北郊大营就在京畿以北十里,刘首辅可动不了焰亲王。”
殷怀安的心没来由地放下了,刚有个盟友,可不能出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