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周清安让人上了一桌子的菜,然后两人相对而坐具都是愁云惨雾地对着菜,阎妄川抬手倒了杯酒,周清安想起他的伤想抬手拦一下,最后看了看他那憋着的情绪还是放下了手。
阎妄川在熟悉信任的人面前终于不用扮演一个不苟言笑,位高权重的焰亲王,这些日子憋得火气都冒了出来:
“你瞧瞧现在朝堂上那群软骨头,今日早朝的时候我真想把跟着刘士诚的那群软脚虾都拉到校场上去喝风,锦绣堆里养出来的窝囊种。”
“死的不是他爹他娘他闺女儿子,三万多的人命就轻飘飘的揭过去了,还和我说打仗要银子,奶奶的,赔款不要银子?”
只要想起早朝上那群人的样子,那股气就在五脏六腑中乱窜,他忽然抬头:
“清安,你不能再频繁出京了,陛下已经八岁了。”
周清安端起酒杯的动作一顿,想起他出发去江南前宫里那个扯着他的衣袖满眼不舍的小皇帝:
“陛下不好吗?”
阎妄川靠在圈椅背上:
“我这也不常在京中,只是回来的时候打听了一下,陛下这几个月在早朝上几乎不说话,今日早朝我见陛下怯生生的,做什么都要看看刘太后,如今朝中内有刘太后,外有刘士诚,如此下去,日后岂会还政给陛下?”
周清安面色不善,他上半年巡河,下半年巡盐,算起来这一年到头在京中的时间都不超过两个月,他上次走的时候小皇帝在朝中还偶尔会问问朝臣听不懂的问题,这才走了几个月?
“我一会儿便进宫。”
阎妄川看着他这幅少见的火急火燎的样子。
周清安想起什么问道:
“对了,火离院那边怎么样?”
“殷家那小子和我一块儿出来的。”
周清安听着他这措辞脑海里骤然一亮:
“殷怀安,那不就是小时候把你最喜欢的那匹马的马尾巴烧了的小不点吗?”
阎妄川小时候和他那几匹马亲的恨不得睡在马厩里,他现在都记得小黑被烧秃了之后阎妄川窝火了多久。
对面的人端着酒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不愿提从前的糟心事儿,周清安给他倒了杯茶:
“听说他在火离院做的不错,秋正和很是栽培他,南境那边传回来的消息我看了,那铁甲火离院可有办法?”
阎妄川想起来这里之前那小子夸下的海口:
“就你说的这小子,说是有解决的眉目,两日就能给我答案。”
“真的?”
阎妄川笑骂一声:
“口气比人都大。”
他干了杯里的酒开口:
“内阁的事就要你操心了。”
周清安知道他指的什么,舒朗的面容此刻都是愁云:
“我知晓刘士诚不能再担任首辅,今日早朝你是把刘士诚给架在火堆上烤了,将他从首辅的位子上拉下来容易,但是谁又能顶上去呢?
次辅陈青云,历经三朝,资历最老,但性格过于圆滑怯懦,一向是唯首辅马首是瞻,其次是赵秉正,他的嫡长女嫁给了刘士诚的嫡次子,两人是姻亲,这首辅他来做与刘士诚做并无二致,而我,入内阁已是破例。”
朝中是个讲究资历的地方,周清安即便入仕再早,也才28岁,即便他出身周家,28岁入内阁也已经是史无前例的存在,他可以用着周家的关系做一些事,但却无法走到百官之首的位置。
周清安面色微凝:
“这才过去几年,朝中放眼望去连一个身担江山的首辅都找不出来。”
阎妄川手中捏着酒杯,抿了抿唇,闭了下眼:
“若是我来做这身担江山之人呢?”
周清安心底一震手中的清酒都晃撒出来一丝:
“非到万不得已你绝不能走这一步啊,手握兵权的一品亲王若是摄政掌权,有几个有好下场?”
阎亲王府自立朝以来就镇守北境,手握兵权,历代都尽量避开直接参预朝政,就连正德帝时期,帮助正德帝南征最后夺取江山的那位阎亲王,在天下大定之后都甚少过问朝政。
这么多代下来,也只有阎妄川的父亲因为先皇年幼继位,同首辅做过辅政亲王,但是即便这样,朝中事物,那时也多是由他父亲做主。
毕竟首辅和手握兵权的王爷不同,首辅任免不过皇帝的一道圣旨,所以阎亲王府能够繁盛至今,就是因为心中只装着大梁边境安危,谨守臣道,不逾越半步。
阎妄川轻佻地笑了一下,抬起酒杯和他碰一下:
“我就是说说而已,我还没活够呢。”
周清安的脸色缓和下来一些:
“朝中形式也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今的内阁也该再进一位阁臣了,如今不如暂时不定首辅,相互有个制衡。”
阎妄川只觉得今天的酒喝的难受,哪里都不痛快,憋屈的他觉得不如回到北境去喝风:
“南境如今被打的士气全无,各州府的兵一盘散沙,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三日之后我会亲自领兵,军需粮草就靠你了。”
“你放心,朝中我定全力周旋。”
阎妄川这才起身,腹部的伤口被抻着有些发疼,他也不在意,周清安起身送他。
他是乔装来的,此刻还是从后门走,一个人吹着冷风也没辨方向地随着人流走,也醒了几分酒劲儿。
等回神儿才发觉他走到了朱雀街上,茶楼酒肆,烟花巷柳,满目锦簇,细耳听去,那飘着粉色纱窗的楼中,调笑嬉闹声阵阵传来。
阎妄川认出了那春华楼门前停着的那辆马车上亲卫军的标志,本应戍卫京防的护卫军,此刻正沉浸在温柔乡中。
一股荒诞,失望如冰凉的潮水骤然从心底涌出,入目入耳的一切都和北境的风雪,南境的战报割裂成了两个天地,南境尸骨如山,也不妨碍京都贵人风花雪月。
阎妄川随手扯过了一匹马,打马往演武场而去,耳边阵阵冷风呼啸,远离了那仿佛让他多看一眼都恨不得提剑进去的地方。
此刻的演武场却四处燃着灯,数百人还在清点武械。
殷怀安裹着厚厚的大氅,站在一块儿场地前,他让人将所有手持的枪支每一样都拿过来一一编上号,又让人找到薄厚不一的铁板,按着厚度也编上号。
将同一编号的铁板分别固定在不同的位置上,以此类推,将所有距离和铁板排列组合,又给那从神机营调来的十人每人都发一支枪,逐一去射击铁板。
而他则拿着一把尺子站在一侧,一挥手:
“第一组,射。”
子弹冲膛而出,分别射向不同的铁板。
射击完毕,殷怀安抱着小本子冲到铁皮那里,去逐一记录每一种枪支的有效射程,最大射程还有对于铁板的穿透性。
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从头了解这个时代所谓的武器进化史,他必须用最短的时间了解现有的武器的射程和威力,选出最容易改造的枪支。
“第二组,射。”
“第三组...”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殷怀安冷的直剁脚,带着手套看着手上的本子,呼吸间都是白雾,喜鹊提着食盒过来:
“大人,那边的热汤面好了,吃点儿暖和暖和吧。”
殷怀安看了看后面的兵:
“还有几种没试?”
“大人,还有三种。”
“行,都去吃点儿东西,暖和暖和,一会儿继续。”
三天的时间太紧,人又多,演武场附近的营房根本住不下,只能临时搭建起了点营帐,殷怀安大小是个官,这才有了一个独立的小营帐,里面简易的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比牢房好点儿有限,有限的这一点儿就体现在了炭火上,进来好歹是有点儿热乎气的。
喜鹊立刻拧了热的毛巾要过来给他擦手擦脸,殷怀安不太喜欢让人伺候:
“我自己来就好。”
他脱下手套,手被冻的青白僵硬,缓过来点儿才拿起筷子,青菜下汤的热汤面,冬天吃这个暖和,喜鹊打开了食盒,里面竟然有肉干和半只烧鸡,殷怀安眼睛都亮了,喜鹊笑眯眯出声:
“这是我偷偷出去买的,大人多吃点儿。”
殷怀安抬头:
“你吃了吗?坐下一块儿吃。”
“与大人同席不合规矩。”
“我这儿没你们王爷那么多规矩,坐下吃啊,这么多我又吃不了。”
他坚持,喜鹊才坐下,却还是小声给自家王爷辩解:
“我们王爷也没有那么多规矩的。”
殷怀安笑了:
“话说你们王爷吃饭,一顿得几个菜啊?”
“我们王爷很少在府里,一年多半的时间都是在北境边关,所以没有京中的老爷那么讲究,一顿饭两个菜,寻营的时候就和兵将吃大锅饭。”
“哦,他这么接地气呢?”
这么想好像也是,在牢里的时候那人也不怎么娇气。
喜鹊偷偷看他问出声:
“大人,您真的有对付那些洋人的法子吗?”
殷怀安一边就着热面条啃烧鸡,一边十分含糊不清地说道:
“自然有,你们王爷没见识,瞧他那不信我的样子,等我改出能穿透铁甲的枪支第一个甩他脸上。”
话音刚落,大帐的帘子就被掀开,露出了一个脑袋:
“在聊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