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寒松闭关所在的随身洞府,虽然只有三间屋子,却也耗费他数年才攒下一枚上品灵石购置。
疗伤时,他无瑕分心控制剑气,洞府中本是用来御敌的防御法阵被从内攻破,墙壁上也满是剑气肆虐留下的道道剑痕。
好在核心灵眼未损,应该还能修缮,只是又要花费一些灵石。
宇寒松重重吐出一口气。这次闭关的效果比预想的要好,他已基本将伤情控制住,能自如收放剑气了。
心情放松了许多,宇寒松招手,洞府外的传音纸鹤落入他手中。大多是熟识同修关心他的伤势,新收的两名弟子没联络他,修行上应该没什么问题。
剩下的最后几只纸鹤散发着叶玉宣的灵力波动,在宇寒松眼前蹦蹦跳跳,彰显存在。
打开最新的纸鹤,叶玉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你走的什么狗屎运?!”
叶玉宣在他们同辈中入门最早,行事却最不正经,宇寒松倒也习惯了。
宇寒松拆开第二只纸鹤。
“一个陆时忆就算了,怎么谢廷玉也到练气期了,寒松啊,你教得过来吗?要不让我一个,随便哪个人都行,不过分吧?”
陆时忆和谢廷玉都步入练气期了?
糟了!宇寒松一惊,他必然是耽误了时间,超过约定的三个月期限了。
剑修不擅长推演,宇寒松只能根据十年小雷劫的感应粗略计算,得知自己闭关尚不足一年。
不敢拖延,宇寒松匆匆收起破损不堪的洞府,一路御剑急行赶回望月居。
宇寒松来时没收敛威势,陆时忆和谢廷玉早已在院中等候。
宇寒松暗道糟糕,何止是练气,看陆时忆灵气充盈的状态,分明是已经突破筑基了。而谢廷玉也稳定在练气前期,距离突破一线。
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收徒就出了这么大岔子,见陆时忆和谢廷玉两人面上没有丝毫责怪之意,宇寒松更觉得心里愧疚,道:“是我失职,让你们空等了这么久。”
陆时忆道:“师叔何出此言?原先说要三个月才能出关,现在不是还有半月时间。”
“我只闭关了两个半月?”宇寒松一愣,再看陆时忆和谢廷玉,他疑心自己未生神识,仅靠感知灵力出了差错,伸手将两人一一验过。
闭关前,他预估的最快速度是两人能在三年内筑基,现在不到三个月,一个练气,一个筑基就实打实地站在他面前。这等天赋,宇寒松只能说是闻所未闻。怪不得叶玉宣这个反应,宇寒松一连赞了几声。
陆时忆与谢廷玉交换了一个眼神。宇寒松回来得突然,院中的槐树与原先相比还差了两三百年树龄,好在宇寒松震惊于他们修行进度,无瑕注意这点细节。
“师叔,既然我已筑基,是不是能正式修行,引剑气入体了?”
宇寒松激荡的心情稍稍平复,剑气入体能否成功与天赋并不相干,天赋佼佼者也会功亏一篑,十多年才筑基的修士反倒轻松跨过。没有任何经验可以传承,即便是已经成功的宇寒松自己,也无法告知陆时忆其中的关窍。
陆时忆这样的天赋,若是引剑气入体时出了差错……
宇寒松迟疑道:“剑气入体凶险异常,你可想好了?”
“我明白。”
宇寒松道:“既然如此,你跟我来。廷玉,你也一起。”
宇寒松重新召出飞剑,见陆时忆犹豫,难得一笑道:“无妨,这并非我的本命剑,况且我们这一门不像其他剑修那样看中本命法器,无论是什么剑,能拿来用就行。”
陆时忆放下心来,她听说剑修都视剑如命,她与谢廷玉两个小辈总不好将长辈的剑往脚底下踩。
被带着跃下云海,陆时忆扑面而来的潮润湿气中微微眯起双眼。
记着谢廷玉畏高一事,陆时忆抓住他的手臂,安抚性地拍了拍,直至脚踏实地时才放开。
感受手臂上的力道,谢廷玉心情复杂。
他们落在一处幽深山谷的入口处,若有若无的共鸣在山谷深处召唤。
“侧峰灵气丰裕在整个剑宫也能排上前三,但你可知道,为何整个侧峰只有望月居一脉?”
“弟子不知。”
宇寒松却没回答,三人沉默着走了许久。
光线昏暗,但山路平坦,想来名册上的同门修士也曾像他们一样,一步步踏过这条小径。
共鸣的召唤越来越明显,甚至陆时忆体内的灵力都感受到了这股召唤跃动起来。
与共鸣一同到来的,还有剑气!
他们已步入山谷深处,剑气散溢,陆时忆下意识要后退,宇寒松却道:“不要抵抗。”
感知到他们同源的功法,剑气散去锋芒。
转过一块如狼牙凸起的岩石,眼前豁然开朗。
印入眼帘的是一把被锁链缠绕住的断剑,断剑的光华照亮了整个山谷。共鸣与剑气,都来源于这把断剑,
陆时忆认出锁链是缚神索,又见到锁链尽头直直深入山体。
竟是以一峰之力来镇压。
剑身薄如蝉翼,但它的强大力量毫不逊于剑宫入门处的断岳。
断岳的力量仿佛来源远古,只能感觉到它的宏伟磅礴,却不觉得危险。而这把断剑却如同贴近最纤薄的花瓣一般,贴近你的神魂。无法阻挡的凌冽寒意与极致锐利,世间有形无形之物都将在剑锋前一分为二。
缚神索与断剑相持,散溢的力量击打在周围的防护法阵上。法阵嗡嗡作响,时而显出繁复玄妙的篆文。微妙的力量流过,陆时忆只觉这个法阵的力量与登云阶处有些相似。与剑宫护山阵法相似的法阵,却只用来挡住两股力量僵持的余波。
宇寒松道:“这就是答案。有这把剑在,若不是本门功法,在侧峰上修习反倒事倍功半。”
陆时忆一步步上前,她越是靠近,剑鸣便越是清越。
剑鸣不止,陆时忆似乎见到毁天灭地之威的雷劫直压而下。
白衣女子提剑的背影与连绵千里的劫云相比,渺小如同尘埃。
她提剑,挥出可撕裂天穹的一剑。
这一剑也击碎陆时忆眼前的幻象。
陆时忆回过神,道:“这把剑的主人是谁?”
宇寒松道:“没有主人,或许再过千年,这把断剑将自行生出剑灵。”
意识到宇寒松并未看见方才的幻象,陆时忆没有再说下去,心中却疑惑。即便那名白衣女子渡劫失败,身殒剑断,可那样威势的劫云,女子少说也该是渡劫期的修士,怎么会连姓名都没留下,只余一把断剑?
宇寒松叹息道:“正因这把剑无主,剑意无主,才给我们引剑气入体的机会。”
陆时忆被断剑吸引目光时,谢廷玉注意到山洞岩壁上有不少因痛苦留下的发黑抓痕,或是以血写就的字迹凌乱的遗言。岩壁四周角落,一圈不能细想来历的灰白粉末。
剑气入体失败后,有些修士侥幸逃出筋脉尽毁,有些却没这个运气,毙命于此,只剩下骸骨,在时间与剑气的蹉跎下风化成骨粉,与那些同样遭遇的修士混在一处。
宇寒松道:“现在你还确信要引剑气入体吗?”
手在轻微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断剑的强大力量,让陆时忆更为笃定道:“我确信。”
陆时忆解下腰牌,如果她失败,他们能从认主的腰牌知晓结果。
腰牌被谢廷玉接下,他看着陆时忆,道:“师姐。”
但陆时忆被断剑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头也不回,只“嗯”了一声。
“在这里运起心法,剩下的这把剑会告诉你。”宇寒松带着谢廷玉离开,只将这里留给陆时忆一人,临走前,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只要没开始,就还有放弃的机会。”
谢廷玉一步三回头,明明当日拜师时便知道凶险,如果今日留在这里,要引剑气入体的是他,必然是谁劝都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可愁思缠绕,抚过腰牌上陆时忆的名字,酝酿了一路的情绪终究还是驱使谢廷玉转身折返。
“师姐。”
陆时忆终于分出注意力给谢廷玉,转过身看他,眼睛亮得出奇。
谢廷玉的心突然安定下来,他明白,他原先想说的话确实是没必要说的。于是他温和笑道:“我在外面等你。”
陆时忆不禁莞然,道:“好。”
或许是天生自傲,即便她是个不得不重头再来的失败者,她也相信自己有能够东山再起的力量。
失败会让她恨,让她愤怒,但从不会让她退缩,让她自我怀疑。无论是身陷险境如蝼蚁般无法突破时的修仙者,还是尚未跟随文泠真人修行的懵懂孩童,哪怕是被关在悔过室的凌云宗落魄叛徒,这一点自始至终都不曾改变,像是日升月落一般,自然而然地存于她的脑海。
她会为自己选定一条道路,然后头也不回头地往前走。是她的经历造就了她的自信,还是她的自信成就了她,抑或是两者都有。
目送谢廷玉远去,陆时忆面对着断剑盘膝坐下。
灵力涌流,剑鸣激越,断剑四周的剑气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