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宜心情复杂,一路上无话,最后还是宋景云打破了车上的寂静。
“你最近在跟什么人来往?”
宋思宜被问得茫然,不懂宋景云话中深意:“你想问什么呢?”
“我平日往来多的就是那些,都知根知底的。”
宋景云面露不快:“所以我问的是我不熟悉的。”
“你知道我问的是谁。”
宋思宜一时无话。
宋景云很少用这种严肃的语气跟她说话,她稍稍一思索,便了然了。
她早该想到这些事迟早会被宋景云知道的。
但是宋景云掌握到哪种程度她还是不清楚,所以回答的时候她留了个心眼。
“你不必太担心,我在做什么,我自己心里有数,不会乱来的。”
“我很想相信你的冷静,但是一遇上裴淮璟的事你就完全失去理智,有理由相信你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一些不理性的事情。”
“我一直跟你说,他已经死了,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下?”
“我在试着放下,不过是跟他有关的人,我想从他们那里多了解一些我未曾参与的日子,他过的怎么样,吃得好睡得好吗,连这样也不可以吗?”
宋景云态度强硬:“不行。”
“这些人来路不明,连他们的底细都一无所知,我怎么可能放心你跟他们来往。”
“他人都死了,就算知道这些,又能怎么样。”
跟宋景云的争执忽然点醒了宋思宜,她想起来了,原来她一开始接近霍晏的目的是为了裴淮璟,不知不觉中,她似乎早已把她本来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
即便一次次地提醒自己,不断地说服自己,但她还是难以自拔地被霍晏吸引。
他言语粗俗,举止不够优雅,散漫随性,少了稳重,更是缺少正直,从不掩饰那些在他人眼中看来需要隐藏见不得光的想法,他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他就是如此,不屑伪装,讨厌冠冕堂皇的伪善,看起来,似乎是没有一点长处。
宋思宜也不明白,即便他都表现得如此恶劣不堪,她为什么还能从细枝末节处发现他的好。
或许她也被蒙蔽了双眼,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被她自动加上了光环,她完全失去了辨别是非的能力,又或许,他其实并没有外人看来的那么毫无可取之处。
宋景云看见宋思宜沉默地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以为是自己的话说得重了,又开始反省自己言辞过分激烈:“我只是不想你受到伤害。”
“其实很多事情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一直在美化你的记忆,因为失去了,所以更加执着,在这个过程中 ,不自觉地就美化了某些人事。”
“如果裴淮璟那时候没有离开,你们一直朝夕相处,可能你会发现他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完美。”
宋思宜道:“世上也许没有完美的人格,他当然不可能没有缺点,但是至少在我看来,他已经做得够好。”
“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宋景云突然发问,看上去是跟此时他们的谈话无多少关联的事情。
“你指什么呢?”
“关于他的事,我记得很清楚。”
宋思宜猜测宋景云或许想以此来证明他的观点,多年前发生的事,即使她记得,也不过是模糊的印象,剩下的都是她自己脑子里自动补充完善的。
她抢在宋景云之前堵住了他可能要说的话。
宋景云没有反驳,反而笑了起来。
“清楚?”
“你这么确信吗?”
宋景云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提升,宋思宜自然没有错过。
“你想说什么?”
宋景云没有回答,自顾自地回忆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裴淮璟吗?”
“那日是中秋宴,因为爹与裴世伯私交不错,那一晚我们两家人聚在一起赏月庆祝,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裴家的人。”
“整晚我们都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反而跟他的兄长和姐姐熟悉了起来,因为一整个晚上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裴夫人一直守在他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帮他夹菜,喂他喝茶,明明身边还有下人,但裴夫人都没有假手于人,都是亲历亲为。”
“他看上去不像是生病的模样,但脸色确实又不怎么好,很瘦,脾气也不怎么好的样子,因为裴夫人夹了一块可能是他不怎么喜欢的糕点,他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对着裴夫人说了几句,我们离得太远,听不清楚说了什么,只看到裴夫人满脸讨好地安抚着他,母子关系似乎是反了过来,当母亲的却要看孩子的脸色,小心翼翼,生怕他不满意不高兴。”
“你正忙着放河灯,肯定没注意到这些,但是你还记得吗,宴席散了后,你嘴里塞着点心,一边口齿不清地跟我说‘哥哥,那个人好怪啊’”
“你说的就是裴淮璟,仅仅一个晚上,甚至连话都没说上,但你都察觉了他的古怪。”
“‘他真奇怪,明明这么多好吃的,他不吃就算了,我看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主动邀请他跟我们一起玩,他不愿意就算了,还瞪了我一眼’”
“我当时还笑话你,说你平日闹腾惯了,总算是碰上难搞的人了,也有让你觉得奇怪的人。”
听着宋景云的话,宋思宜努力回忆着当年的一切,试图找回当时的记忆,她能想起一些模糊的场景,一群孩子们打闹的画面,还有她手里抓着糕点蹲在地上望着月亮的画面,也出现了宋景云所描述的场面,但是很奇怪,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时候的裴淮璟是什么样子。
她脑中裴淮璟的样貌一直不清晰,总是只有一个轮廓。
“我想如果不是我提起,你肯定想不起来这件事。”
“你对他的印象应该只起始于七八年后的再见,那时候的他已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他跟同龄人不同,稳重得体,没有那个年纪少年人的急切和轻浮,体贴又周到,你会喜欢上他太正常了。”
“但是,在你们熟悉起来的那两年里,再到后来他离开乐都前的那段日子,你去送他的时候,你真的没有发现什么吗?”
宋思宜脑子很乱,有什么是她忽略了的吗?
她尝试着回忆,但是裴淮璟的死讯带给她的冲击太大,她似乎只能记起他们分开那日她的挽留和裴淮璟的决绝。
“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景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道:“我只想让你想清楚,有些时候并不是毫无征兆的,你们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有些东西,其实早就藏在细节处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肯定能发现的。”
“霍晏挺可怜的,无父无母,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宋思宜很诧异,往日都是看不上霍晏的宋景云竟然也会替他说话。
“我知道那个人想让你做什么,如果他用裴淮璟来引诱你,我希望你想清楚了,你是不是真的愿意做这些事。”
“不要因为愧疚或是其他,成了他人的工具。”
宋景云很奇怪,尤其是这一次出现,说着模棱两可意味不明的话,明知会勾起她的好奇心,但偏偏就是不肯说明白了。
“究竟出什么事了?”
“你很奇怪。”
“我说没有的话,你肯定也不会相信,但有些事不是我不想说,是我确实没办法,我也很为难。”
宋景云望着前方,用宋思宜难以察觉的声音道:“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希望你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