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一带遇到了百年以来最大的旱灾,四月开始就滴雨未下,土地干裂得像是蜘蛛网,河水干得见底,数万亩良田颗粒无收。百姓纷纷逃出了鹿城南下,流民暴动,盗贼四起,饿殍遍野。直到十天前,朝廷的赈灾粮才姗姗来迟,可那几车粮食根本解决不了鹿城灾情,鹿城郡守只能将粮食藏在府衙里,每日分早晚两次熬成稀粥分发给饥民。
辰时将近,府衙门前已经挤满了饥肠辘辘的百姓,他们面颊消瘦,眼神死气沉沉,仿佛已经失去了生活的希望。腰佩长刀的捕快们站在府衙前阻止百姓靠近,他们脸上同样是萎靡与麻木,握着刀的手也软弱无力,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
只有能让每一个人都吃饱的粮食才能拯救这座城。
大门开了,几个汉子抬着粥桶走了出来,百姓一齐涌上去,捕快们大喊着“不要挤”“排队”。袁涯邻混在饥民里奋力挤到了粥桶前。看着粥桶里看不到几粒米饭的“稀粥”,袁涯邻默不作声退了出来,刚挤出人群,一个捕快就拦住了他。
“你是什么人?”
袁涯邻赔笑道:“官爷这是什么话?”
“来领粥却不带碗,鬼鬼祟祟的,瞧着也是生面孔,你不是鹿城人吧?”庄少杰审视的目光在袁涯邻身上扫荡。
袁涯邻没想到这捕快还挺敏锐,张口就来:“官爷好眼力,贫道其实是个云游道士,擅长降妖除魔之道,途径宝地,感应到这里有鬼怪作祟,于是便来看看情况。听说府衙在布粥,就想来讨口饭吃。”
庄少杰诧异道:“你真能捉鬼?看着不像啊。”
袁涯邻自信道:“千真万确,您看,这是贫道的度牒。”他特意假造的度牒此刻派上了用场。
“青云观,海内。”庄少杰念出了度牒上的字。
袁涯邻点头道:“海内正是贫道的道号。”
“既然如此,那你就随我来吧。”庄少杰将度牒交还给他,迈开长腿转身就往前走。
“啊?”袁涯邻愣住了,“这真有鬼啊?”他就是随口胡诌的。
人声喧闹令庄少杰没有听清,他问道:“海内道长,你说什么呢?”
“啊,没事。”袁涯邻摆手道,“这样,贫道还带了三个徒弟过来,还请官爷稍等片刻。”
过了一会,府衙后院里,庄少杰看着虽然身上脏污明显但难掩清丽容姿的三个姑娘,迟疑道:“道长,这几位真的是你的徒弟?”
袁涯邻道:“庄捕头,别看她们长成这样,捕贼找鸡样样精通,杀妖灭鬼那是样样在行,您就放一百个心吧!莫说一个小小的孤魂野鬼,只要贫道略施小计,就是罪孽滔天的厉鬼,管教他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看这人信誓旦旦的样子,庄少杰也不免自省,难道真是他猜错了?他还以为这人不过是个纨绔,携家中美娇娘玩乐罢了……
他正色道:“道长也看到鹿城的情况了,纵然是府衙,恐怕也付不起多少捉鬼的费用。”
袁涯邻善解人意道:“庄捕头多虑了,我等出家之人怎会贪恋那些俗物,云游四方、降妖除魔也都是为了修行。常言道‘行住坐卧皆是行道’①,我辈中人修行养性,观天地之道,察万物之理,以究道德之微妙②……”
娄雪沁凑到岚孟身边,耳语道:“他之前也是这么忽悠你的吗?”
岚孟无声笑了笑,低声道:“差不多。”虽然被忽悠的是昭离就是了。
被袁涯邻灌输了一通道家箴言之后,庄少杰脚步虚浮地离开了,背影看着瘦削又可怜。
袁涯邻长舒一口气,感叹道:“真是传道、授业、解惑的无比快乐呀。”
娄雪沁敲了敲桌子,问道:“所以是怎么一回事?”
袁涯邻清了清嗓子道:“刚刚那个捕头说夜里老是有个女鬼在城西游荡。那附近是贫民窟,城墙本来就老旧破烂,被暴动的流民撞塌了,府衙一直没钱修,那女鬼就经常从远处的树林里出来,从城墙塌陷处跑到城里吓唬人。”
“等入了夜我们就去城墙那里蹲点,定然能将那女鬼一举擒获。”
他信誓旦旦道。
“海内道长,我有一个问题。”鸣珂举手提问。
袁涯邻看向这个勤学好问的学生道:“你说。”
“我们要找的是魔,找女鬼干什么?”鸣珂一边吃自己带的蜜饯一边道。
一时间鸦雀无声。
袁涯邻茅塞顿开:“对嚯!女鬼不一定是我们要找的魔啊!”
娄雪沁:“……你这般干劲十足的,我还以为你笃定那女鬼就是我们要找的魔了呢。”
袁涯邻讪讪地笑了笑。
“天灾之下多鬼怪,人死后魂魄不入黄泉成为孤魂野鬼本就不寻常,那女鬼定然是执念未消才逗留人世,被百姓的怨气影响而入魔也是有可能的事。”岚孟道。
“对,就是你说的这样!”
闫扶音的话让袁涯邻瞬间有了底气,他笃定道:“那女鬼肯定入魔了!不然山主们为何要投放鹿城的历史?放一个无关紧要的城池进来,那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娄雪沁点头道:“言之有理,维持历史投影是很耗费灵力的,想必山主们不会做无用之功。”
“入了魔的鬼啊,那就是魔鬼咯?”鸣珂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啊?怎么感觉怪怪的……娄雪沁腹诽道。
袁涯邻精神抖擞道:“魔鬼?这个名字好,那我们就收拾收拾去抓魔鬼吧!”
–
城西以西曾是一片茂盛的槐树林,大旱几个月,才刚入秋,槐树叶便全掉光了。白日里,光秃秃的树林便让人觉得冷寂寥落,到了夜里,枯干的枝丫更是像张牙舞爪的野兽,只待活人靠近就将其一口吞下。
林中时不时还有响声传出来,有时是野兽喉咙里发出的低哑嘶吼,有时是女子凄厉悲凉的笑声,更何况还有女鬼作祟,所以城西的百姓天一黑就紧闭家门不敢出来,就算是夜里尿急也是用夜壶解决,不敢踏出家门一步,生怕被那个有着可怖笑声的女鬼捉了去吸取精气。
城墙坍塌处,岚孟独自站在北侧,一身黑衣几乎和暗夜融为一体,却将上半张脸露在了月光之下。与日光会刺痛眼睛不同,月光对眼伤有一定的缓和作用,所以她没戴鲛云纱帷帽,还尽可能让眼睛沐浴到朗月的光泽。
南侧,两人一妖肩并肩背靠着土墙,他们从太阳刚落山开始就守在这里了,可几个时辰过去,还是没有看到女鬼的身影。
鸣珂等得有点打瞌睡,一个劲地打哈欠,将头靠在娄雪沁肩膀上,嘟囔道:“那魔鬼怎么还不来啊,我想睡觉了。”
娄雪沁也等得有些心焦,她唯恐翟子续顺利成为预备丹灵卫,而自己却因为抓不到魔而被淘汰了。要是真的到了那步境地,就是把整个焱堂都挖成洞也不够她钻的!
见她二人一个昏昏欲睡,一个心事重重,袁涯邻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签筒,里面放了一百零一支竹签,就是他上次想给闫扶音算却惨遭拒绝的那个签筒,他道:“醒醒神了姑娘们,闲着也是闲着,让贫道给你们算算姻缘吧!”
娄雪沁瞪他一眼:“你是有多大的心,在这个时候弄这些东西。”
“怕什么,”袁涯邻耸耸肩道,他指了指背后,“你们看,闫扶音多有精神!不过是个女鬼而已,有她盯着肯定没问题的。”
娄雪沁还想怨几句,鸣珂却已经打着哈欠抽了一根竹签出来,睡眼朦胧地看着竹签:“什么鸟什么水。啊~好困。”
袁涯邻接过那根竹签,嘟囔道:“既没有摇签也没有祝祷,不一定准确啊……”他看了一眼签文,“哟”了一声道:“中签,不太行啊。”
娄雪沁好奇地凑过去看,只见竹签上写了一句词: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③。
“为什么不太行?又不是下签。”她问道。在她的认知里,只有下签才是不好的结果。
“你看,落霞和孤鹜都是寂寞、寂寥的意象,暗示这段感情走到最后会是凄美落寞的结局,求得此签表明目前福缘不足,缘分难成啊。”
鸣珂清醒了一点,哈哈笑道:“那可不呗,为了逃婚我都从妖域跑到人间来了。”
袁涯邻和鸣珂都大为震撼,于是鸣珂就将老爹逼自己生崽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娄雪沁叹为观止,这就是妖界么,和人族还是有些,不,有很大不一样的。
鸣珂揽着娄雪沁的肩膀,怂恿道:“小雪雪,你也抽一支呗!”
袁涯邻也在一旁煽风点火。
娄雪沁推辞不过,抬起签筒随意摇了摇,从其中抽取了一根竹签递给了袁涯邻。
袁涯邻念出了签文:“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④。”
鸣珂腹诽道:怎么都是酸了吧唧的诗文。
“春风摇晃竹叶,金佩鸣响不绝于耳;月亮移动,花的影子也跟着动,好像是有玉人踏着月光前来。”袁涯邻笑道:“此签是上吉之签,说明你将有桃花运啊,要留意身边的人,积极把握缘分。”
鸣珂打趣般笑着看向娄雪沁,后者无端红了脸,挣脱她的胳膊,恼道:“你这根本就不准,江湖骗子,净会忽悠人!”说完她便气冲冲跑到北面去了。
袁涯邻气愤道:“真是萝卜干当人参,本公子可是太乙门算姻缘最准的一个!”
鸣珂若有所思,问道:“那你能帮我算算我未来孩子的爹在哪里吗?”
袁涯邻:“……不是这么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