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工作忙吗?我本想跟你电话沟通一下,怕耽误你时间。” 面对面的沙发中间隔着茶几,迟航把身体往前靠,想缩小一下两个人的距离。
黄居安则是大喇喇地靠着沙发,一只手放在沙发背上,一只脚叠在另一只上面,像一个出来谈生意的甲方大老板,“最近一直在开会,忙得团团转,周末还要连轴转,今天回家换个行李箱,明天又要去广州出差了。”
“没想到你们体制内也这么忙。”
“全世界都卷啊。朝九晚五是对我们最大的误解。” 黄居安笑笑,自打进来之后他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迟航,“听说你在互联网上班啊?”
“嗯,我们计算机毕业的大部分都在互联网。”
黄居安的眼神有时候像猎豹一样露骨,虎视眈眈,居高临下,贪婪又霸道,有时候又伪装得深情款款、和善可亲,迟航觉得这人很怪,跟从前一样,既有和善的一面,又有乖戾的一面。
“我有个小的事情想咨询一下。” 聊了很多毕业后的工作之后,迟航终于开口提及今天会面的重点,他把遇到的事情简明扼要地描述了一下,主要是想让他看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比如降低罚款,或者重新检测之类的。
“哦?是你自己家遇到的事情啊?” 黄居安好奇。
“嗯。”
“海鲜的食物安全,确实一直是让我们头疼的问题,局里最近盯得蛮紧的,有动作也不意外。你们家是开酒楼的啊?” 黄居安漫不经心地问。
“不是,” 迟航有些尴尬地笑了下,可能他没表达清楚,黄居安误解了,也可能在黄居安打交道的都是非富即贵,想当然认为他家境富裕阔绰,他是一个酒楼老板的公子,而不会联想到别的跟海鲜进货相关的卑微职业,“我家是卖海鲜的。”
“菜市场里?”
“嗯。”
黄居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眼神玩味,嘴角牵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在迟航看来似乎是一种嘲笑,他有一种被凌辱的感觉,庆幸的是最后他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你把单据号给我,我让人去系统里查查情况。”
“麻烦你了。” 迟航松了口气。
“小事,举手之劳。” 黄居安弹了弹沙发的皮革。
“你还没结婚啊?” 黄居安刚进来就注意到他左手中指的戒指。
“还没,你呢?”
黄居安眼神充满戏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冲他的戒指抬抬头:“朋友谈多久了?”
迟航摸着那枚戒指,又搬出那句台词:“装饰戒,戴着玩玩。”
这句话可以忽悠公司里那群一心只要拿好绩效的单纯同事,却骗不了放浪多情的黄居安。
“哦?” 他饶有深意地说,“这个牌子的设计款最近在我们圈子里还蛮受欢迎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天菜带的货,全世界都售罄了,没想到你手上就有一枚。”
“我不知道这戒指背后还有那么多故事,果然是你擅长的领域。” 黄居安手上戴着三个戒指,脖子上有挂着一条潮牌项链,整个人花里胡哨的不行,迟航走神地想到柳时序貌似也是这种风格。
“听到你没有对象,我倒是蛮开心的。” 黄居安盯着他瞧,是迟航不喜欢的那种侵略性很强的眼神。
迟航打着哈哈,“世人都祝人幸福,你怎么相反?”
黄居安放下那只吊儿郎当的腿,大幅度往前倾斜,迟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下,“我只祝自己幸福。还记得大学那会儿我怎么说的吗?”
迟航沉默半晌,“忘了。”
黄居安靠得更近了, “那我帮你回忆一下?”
“没…必要吧。”
“我记得我说的是,我一定会.cao.到你!” 黄居安坏笑,“想起来了吗?迟航。”
迟航内心十分厌恶他这种要把人狠狠征服的模样,跟大学的时候在宿舍里看到的样子一模一样,但他心里记挂着此行的目的,一直深呼吸用极高的修养忍耐着黄居安的目光和挑逗,但最后这句话的恶劣还是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他没想到这人会在这种地方发癫,他该怎么得体地说话,才能结束这场令人作呕的会面呢?
这时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谁呀?”
柳时序大大咧咧地坐在迟航边上,刚才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一开始他就在忍受对方那些不着调的调戏,最后那句话彻底点着了他,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不能忍受任何人对迟航说如此下流又浪荡的话。
柳时序高挑英俊的外形、昂贵的行头还有那枚跟迟航手上一模一样的戒指引起了黄居安的兴趣,他挑挑眉:“请问你又是谁?”
柳时序拉着迟航的手,十指紧扣,趾高气扬宣誓主权:“男朋友。”
黄居安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迟航,你不是说你没对象吗?”
迟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预感今天的事情是要泡汤了,他勉强笑了笑,自动忽略了他的问题。
“那件事情,劳驾你给我一个回复。下次有机会的话,请你吃饭。”
“没问题。” 迟航卑微的样子让黄居安很满足,他风度翩翩地站起来,又恢复道貌岸然的样子,他似乎也没有被刚刚的小插曲打搅兴趣,“这附近有一家不错的牛排馆子,下回约一个,我等着你。” 然后轻飘飘地看了柳时序一眼,抬腿走开了。
柳时序刚想开口,迟航便打断了他,“先回去,回去再说。”
两个人在车上一路无言,是他们相识以来最长久的沉默。
柳时序非常生气,尤其是迟航暧昧不明的态度更是让他怒火中烧,一到家他就忍不住了:“我不明白,区区五万块钱,你就要刻意讨好这种不入流的男人?”
迟航也很生气,他已经忍受了那么多,只差临门一脚,硬着头皮吞下最后一句肮脏的话,这件事大概率就可以有个眉目了,柳时序中途冒出来,让一切前功尽弃,“就是因为你不会明白,我才让你不要跟着来,让你去电影院。”
“然后呢,你就要吞下那句‘我一定会.cao.到你’,再对他百般献媚,甚至于还要跟去他开房?”
柳时序被一种熊熊燃烧的浓烈的嫉妒心占据,那个男人带给他的威胁要比之前碰到的夏尘宁大得多。他处在权利的宝座,带着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俯视感和若有若无的傲慢,而自己爱的人要在这个男人面前刻意地讨好,流露难堪的笑容,他心里竟是又愤怒又嫉妒又心疼。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迟航冷冷地说。
“你敢说你没有利用他对你的欲望!” 柳时序喊道。
“你说直白点,意思是我在□□他?!” 迟航沉着声。
“难道没有?”
那种不被理解的委屈压垮了迟航,心里累积的压抑、焦虑、难堪、苦闷顷刻间一下子崩发,他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你不懂我,你一点都不懂我!我后悔我爱上你了!”
“你说什么?!” 柳时序不敢置信。
“我不想爱你了。我想我们并不合适。” 迟航冷静地说,他抹掉眼泪,不想让自己看着狼狈又脆弱。
“我们哪里不合适?” 柳时序慌乱地抓住他,像在急流里面抓住树干,他很担心一不留神,他就要失去迟航。
迟航冷笑:“哪里不合适?你真的一点没看出来吗,柳大少爷!我们的出生就天差地别,我父母只是一个菜市场海鲜摊上的小贩,会因为这五万块罚单心力交瘁,他们每天起早摸黑,也要几个月才能挣到这笔钱。而这笔钱对你而言就是‘区区五万块’,是啊,你身上随便穿的衣服鞋子加起来不过也就是这个数字。你知道这里的差异了吧?!我三十几岁了,因为买不起房子,还在这个破小区里租着这间房子生活,这里什么也没有,家徒四壁,只有不值钱的书而已,我不是没有物欲,我也渴望美好的东西,可是那些东西我都没有能力拥有!而你年纪轻轻,在纽约就有好几处房产,就连在只是过渡半年的济州岛也随心所欲地买了一辆跑车,这难道不是差距吗?我们的消费习惯永远不在一个等级,你嗤之以鼻的东西我可能视若珍宝。这样的差距,你能接受吗?你难道未曾在心里看不起过我?!还有什么,还有好多好多,你一直过着光鲜亮丽的生活,日日流连在高档酒吧、豪华酒店和米其林餐厅,而这些地方我迄今为止也未涉足,你的生活纸醉金迷,拥有有钱人才会有的爱好,网球、皮艇、赛车,我一直过着苦行僧的生活,每天不过就是看书画画,在你眼里一定单调无趣。这些差距,你难道都没看见吗?你真的觉得我们合适吗?你只不过是被荷尔蒙蒙蔽了眼睛,等你醒过来的时候,恐怕你躲避我都来不及。与其如此,还不如现在就断开吧,免得到时候伤心难过。”
迟航破罐子破摔,一股脑儿地把那些折磨他自尊的东西倒了出来,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靠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