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那个融旭真上位了……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啊，居然能叫副会长甘心让位。”

“听说他把整个学生会的底都摸了个透，哪些组织权利握在哪些人手上，他们背地里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全部调查得一清二楚，以此为威胁。”

“这也太恐怖了吧，那谁敢得罪他啊！何况他现在的身份明明白白被盖上了融家的章。”

“该说真不愧是融家的alpha吗……”

“唉，他姐真是可惜了，那么优质的一个女alpha，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是啊，不然也轮不到他上位啊。不过融家好歹后继有人了。”

“融家不是还有个小女儿吗？”

“有是有，可偏偏分化成了omega，不然妹妹肯定是不比姐姐差的，毕竟都有同样优秀的父母的基因嘛。”

“融夫人也是可怜，谁曾想带着女儿出国旅游，这么恰巧就遇上飞机失事，不仅丢了两条贵命，还让外头不干不净的omega和他的私生子趁机登堂入室……”

两位身着培鹰学院校服的男生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着，穿行在被夕阳映照至橘红透亮的一楼走廊里。

粉尘和自树梢上斜落的光共同构成丁达尔效应，荧光闪闪的斑芒从校服上抖动行走，随后静静地站在一楼画室的墙面上。

只差一点，光斑就能碰到墙壁旁边的门，然后握住铝制的门把手，侧耳倾听里头微弱得难以被人耳记录的响动。

突然，树叶摇曳，窗外风声乍起，走廊里映红的玻璃窗在某个角度反射出两个停下脚步的学生表情凝滞的面容。

在反射的反射中，走在最靠走廊外侧的男生的瞳孔里倒映着一张神色泰然的脸。这张脸的主人是他们刚刚嘴里念叨过的低贱的私生子、融家的alpha、新上任的学生会会长。

从拐角走过来的融旭就好像没听见他们刚刚的谈话一样，面不改色、脚步从容地自二人闪避的肩膀旁经过。

那两位学生在他走过去后都没忍住转头，他们看了融旭的背影一眼，然后又相互对视一眼，继而表情怯怯地加快脚步离开这条走廊。

他们脚步不轻，快步似要跑起来时在地板上摩擦出声声怪叫。那怪叫就像是他们当面没能对融旭吐出的嘲讽和质疑。

融旭并不在乎。他稍微地转了一下头、皱了一下眉，只是因为那噪声切实的刺耳。

穿过浮动的光斑，融旭站定在画室的浅色实木门前。在握上铝制门把手之前，他抬起另一只手，二指并叠，轻轻敲响木门。

好一会儿过去，门内没有回应。

融旭再次敲门，这回他敲得比刚才要用力。

终于，里面的人确认了外面的人是想进来的，一声“请进”隔着实木门闷闷地传进融旭的耳朵里。

画室的门被推开后，首先进入融旭眼睛的是将画室窗户描得毛茸茸的暖橘色日光，置于其中的画架、画架上面的画板，以及坐在画板前执笔涂绘的学生皆因背光而裁剪出轮廓明显的暖调灰影。

与此同时，他嗅到了一阵桂花的芬香。

融旭走进画室，不动声色地环视过室内设施，最终将视线锁定在窗台边正好卡着捆绑窗帘的一个天青色瓷瓶上——

瓷瓶里插了一支桂花枝，估计是有人将大片的叶子都摘去了，桂花枝上的墨叶小巧如指甲片，枝叶根部吊长着一簇簇星星似的黄花，甜而不腻的香气正是从那一颗颗星星中迸发飘散。

“是桂花哦。”原先正在画画的人停下了手中的笔，背光看向走进门口后呆滞站定的人，说。

融旭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才将视线从那支桂花上缓缓移开。

他看向刚刚对他说话的、坐在离窗边一米半近、左手托色盘、右手握笔刷的人，并朝他迈开腿去。

没等融旭走近两步，画画的学生突然开口道：“你是alpha？”

融旭的脚尖被定格了半秒。

“你是alpha。”画画的学生又说了一句，这次他说的是陈述句。

而融旭也没再因为他略显奇怪的话语而迟疑动作，径直地走到了他身旁。

融旭是新上任的学生会会长，是融家从外面接回来的alpha接班人，在这所中学就读的学生大多都知道他。只是，融旭没想到面前的这个学生在见到自己时首先问的不是他的身份，或者提高音调喊一声“会长”，而是说出了一个第二性别：alpha。

所以他很在意这个吗？第二性别？

融旭点了下头，问：“alpha不能进这间画室吗？”

慕乐和坐在椅子上仰着下巴与他对视。

“你讨厌alpha？”融旭问。

慕乐和摇了摇头，说：“我也是alpha。”

这位自称是alpha的学生的脸仍是背光的，但此时融旭与他离得近了许多，能看清他的五官。

在说出“我也是alpha”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嘴角几乎没有怎么变动，高挺的鼻梁上方的那双有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融旭，长而翘的睫毛承载着自上方轻盈跳跃的尘埃。

真漂亮啊。像画一样。

融旭说：“我讨厌alpha。”

慕乐和盯着他那张满是alpha气魄的英俊脸庞眨了眨眼。融旭神情如此认真，语气又如此平淡——就像平时遇上熟人打招呼时被问到吃饭了没，他随口说一句“吃了”一样。

“噗哈~真好笑！”慕乐和笑了，“Alpha讨厌alpha哈哈哈哈~”

笑点虽奇异，但莫名地，融旭也低头跟着笑了。

两个人的笑声像两道波浪，不经意间迎风重合，又在到达某个至高点后悄然下落，平缓地融入海面、潜入海底。

窗外咸鸭蛋一样的太阳快要从对面低矮的三层楼顶上消失，它被建筑齐整的白边切得只剩下十分之一弧边，却炽烈地往大地铺洒最艳丽的色彩。它令慕乐和画板上的油彩饱和度提升到了更高的一个层次。

融旭浅浅以眼角余光扫过画板，问：“我可以看看你的画吗？”

“可以。看吧。”慕乐和抬了抬脚，连人带椅子往边上侧挪了一下，给融旭腾出看画的最佳位置来。

融旭走到画板前面俯身，静静地端量这幅色彩浓烈的画作：虽然画面笔触浓重、颜色艳丽，但还是很明显能够看出以青绿为阴影、玫红为亮面的撞色所铺陈出来的是一张有着英朗下颚线的标致的脸。

“画的是谁？”观赏者发问。

“一个alpha。”绘画者作答。

“画得真好。”

“他本身长得很好看。”

融旭抬手轻轻搓了搓下巴，细看过画板上的油画后又转头盯着慕乐和的脸看了看，说：“跟你有点像。”

慕乐和笑道：“哈哈是吗？”

他左手手臂小幅地摆动了一下，色盘也跟着运动出一扇不起眼的彩虹来。“他可是当红影星啊……前不久还是。”说着，慕乐和顿了顿，又补充了半句。

闻言，融旭眯起眼聚精会神地打量画布。

“你不知道他？”慕乐和有些惊奇。

融旭直起腰后吐了一口气，摇着头说：“不知道。”

慕乐和心中忽动，他张了张嘴，说：“我还画了很多张他的画，你要看吗？”

“我可以看吗？”

“当然！”

轻快的话音与慕乐和放下的笔刷、色盘同时落地。慕乐和兴致勃勃地起身跑到画室一角，在堆满杂乱画纸的桌子上翻找起自己之前的作品。

他扯出两张比手臂还长的画纸，转身挥手招呼融旭过去帮忙。等融旭走过去后，他又立刻撒手将画往融旭身上一扔，扭头小跑至另一个角落去搬动已装有一幅画布的画架——

“这边还有！这是我前两天画的！你手里那两幅是上周画的！”

那天傍晚，融旭本不是去画室看画的。他是要去画室赶人的。

画室的隔壁是一间旧音乐教室，两个课室之间仅一墙之隔，虽然学校的隔音设施做得都不错，但两边窗户只要打开通风，钢琴声就能轻易地在两个空间内流窜传播。有时教室的门没关牢，整条走廊里都能听见美妙的琴声。

真正的音乐教室已经改迁到新教学楼的顶层去了，如今留下的旧教室内只有一架难以搬动的三角钢琴。

早前就有学生提过，说这段时间放学后旧教室里总有钢琴声传出。大部分人都能猜到是有学生偷偷进去弹琴练习，但有些人贪趣，故意散布传谣，说旧教室闹鬼。

闹鬼传言在学校里并未惹起什么风浪，但为顾及校风校纪，除去揪出编造谣言之人外，学生会还得负责巡查旧教室，把溜进旧教室弹琴的学生给找出来。

本来这事就没多难，学生会派出几个人在傍晚放学时去到旧音乐教室，一推门就能把正在弹琴的女生当场抓获。

学生会没打算对弹琴的女生做出什么处罚，只是提醒她如果想用音乐教室的话可以到新教学楼顶楼去，坐电梯上去也不过一分钟。那女生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回家后估计也没有说什么，因为写信向学校学生会提请求的她的家长是这么说的：我们家小雅晚上还有私教课要上，希望学生会能帮忙劝她放学早点回家，非学校规定的文娱活动小雅一概是不参加的。

书面上的“劝”字不论如何理解也不是温和劝说的意思。家长的意思其实表示得很清楚明白了，他们就是要让学生会做恶人，一放学就帮他们把女儿赶出学校、赶回家去，还美其名曰能借此机会帮助学校整顿校纪、竖立严明规矩，让学生们都守时出校门回家，以规避走读学生在傍晚时分发生事故的风险。

学生会里跟进此事的几个人在看过信后都对此嗤之以鼻，觉得没意思，也没必要，纷纷当起甩手掌柜，顺道再将这破皮球踢到新上任的会长融旭头上。

其中一人对融旭说：“你是会长啊，学生都得给你面子不是？你走进去跟那女生说一声就好了，她自己会走的，多简单的事。”

如那人所言，他确实去说一声就好了，那个女生、裴芯雅没有反驳赖皮的意思。

她背着夕阳缓缓从琴椅上起身，表情平淡如水地静静看着他。

随后她径直走到教室门前，接着在门口突然站定，一只手握着轻掩着的门的门把手，另一只手抬起后越过握门把手的手臂、指了指墙。

她说，隔壁教室也有人每天放学后逗留，既然要赶自己，那就把隔壁的也赶了吧。

“会长知道要怎么树立威信吧？公平很重要啊，不是吗？”

“说起来，这两天都没听见钢琴声呢。”慕乐和在角落的画板前弯腰，手指用力地磨了磨画布一角，可能是画上沾了什么奇怪的颜色，或者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刮蹭到了，留下了刮痕。

“学生会请她到新教学楼的音乐教室去了。”融旭捏紧了手里画纸的边缘。

慕乐和画板一角轻轻吹了一口气，随后直起身，说：“嗯，我大概知道。”

毕竟两个教室挨得那么近，只隔了一面墙，风与风声总是互通的。

“不过她没有去。”

“嗯？”慕乐和转头的同时后仰了脖子。

“她没去音乐教室弹琴。”不等对方问为什么，融旭直接道明：“因为她父母给她请了晚上的私教，不许她放学在学校逗留，消耗无谓的精力。”

慕乐和低下头，手指沿着画板上框粗糙滑动。“真可怜。”他说。

“如果我把你从画室赶走，你也会觉得自己可怜吗？”融旭问。

慕乐和脚尖挪动，转过身来，“为什么？”

融旭说：“她、那个女生说只有她被赶走不公平。”

慕乐和笑了。

“所以，会长这是要为她把我赶走、以达成一种…公平？”

融旭没摇头也没点头，不置可否。

“反正我不走。”慕乐和单手绕于脑后抓住自己的另一条手臂，散漫地伸了个懒腰，“不公平就不公平吧，这事本来就没什么公平可说。她有家长管她，我没有，我只是个靠特长补录进来的普通家庭学生，不对，我没有家庭。所以现在会长跟我说公平？”

“是她说的。”

“噗嗤~你倒撇得清~”

融旭叹了口气，耸肩道：“好吧。公平起见，我也只是来说一声，至于这说一声能不能把你赶走，你自己决定。像她一样，自己决定。”

这根本就不是她能决定的吧。慕乐和张了张嘴，不禁捂着半边脸浅笑一声。“所以我才说她可怜啊……”

融旭眼皮轻抬，说：“她有家长管她，你没有。”

慕乐和猛地瞪大了眼睛：“你、会长你还真是……直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