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都不轻松的寒假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今天是融旭最后一天到集团大楼学习，在他整理工位文件的时候，办公室里的年轻前辈们都过来了，他们借口说是帮忙，但其实就是为了偷懒摸鱼，融旭的东西一向布置得很整齐，而且工位上也没有太多私人物品，压根不需要好几个人帮忙。

他们是来跟融旭道别的，顺便闲扯些八卦。比如他妹妹融荇最近好像准备进剧组拍戏。

融旭关于自己的事情都是知无不言，但融荇和融家的事情他不会多说。他只笑了笑，模棱两可道：“大概吧？我回去问问她。”

问是肯定不会问的，他才不想看融荇的白眼。虽然在外人看来，他们两个应该是关系还不错的一对兄妹——之前的综艺街拍起到很大的作用。

融旭明天就不用再来这个科组了，大家心里都清楚他的推辞，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去关心他本人，跟他聊他自己更为熟悉而且即将重返的高中生活。

虽然融旭只来了这个科组半个多月，但他已经完全被这里的人接纳了。业务上的东西融旭还有很多需要慢慢磨练学习的，大家都很照顾他，不仅仅因为他可能会成为集团未来的继承人，还因为他聪明伶俐、勤奋利索，一点不摆架子，对待前辈总是谦逊礼貌，就连制表、搬水桶、碎文件这些杂七杂八的小事都能干得格外有条理。

融旭要离开，大家都很舍不得，他们知道融旭周末和假期还会跟着他父亲回到集团，但这个科组他已经体验过了，下次大概率就不会再来了，哪怕来了、经过了，应该也只有打个招呼的空档。

于是，他们自发地把自己工位上的零食、装饰用的挂件、可爱的黏土小动物纷纷塞给融旭，把融旭原本显空的装私人物品的箱子填得满满当当。

“我们来写哥留言录吧！就像毕业一样！”一位戴眼镜的性格极度活泼的前辈提议道。随后他从融旭的箱子边缘抽出一个厚实的笔记本——这是集团发给员工的笔记本，纸张呈米白色，柔顺结实，外皮有焦褐色皮革裹覆，防水防划，侧边有一磁吸搭扣，可供挂笔的扣带上印了公司logo的凹纹。

“我们就在后面写吧！”眼镜小哥打开搭扣的同时，身后已经围了一圈举着笔跃跃欲试的家伙。他们看着眼睛小哥从前开始翻动笔记本，听见他惊叹道：“喔喔，阿旭记了不少笔记嘛！来这里才半个多月，真能学这么多东西啊！”

“这是学习用的笔记本吧？”其中一个人指出。

眼睛小哥一手捧着笔记本，另一只手从鼻梁处扶了扶眼镜，仔细端详了一下，而后嘴巴圆圆地“哦”了一声，“还真是，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

融旭没有为他自作主张拿走自己的一个笔记本而不快，他笑着把另一个同样印有公司logo但封面为靛蓝色的笔记本打开递给眼镜小哥，“用这个吧。”

日落时分，融旭抱着一大箱东西走出大楼一层电梯，身穿修身黑西装的吕管家已经在大厅里等候多时了。

吕管家主动帮他拿箱子时，融旭下意识地道了声谢，吕管家双手平稳地托着箱子，微微鞠着躬，用和蔼的笑应道：“不用客气，少爷。”

融旭觉得，他在融家大宅中相处起来最没压力的是王哥和宋姨，而最能让他感觉到别样尊敬、让他意识到自己已是融家少爷的人是吕管家。

少爷与管家二人一同走出大楼，玻璃幕墙折射的霞光明亮犀利却不带一丝热度，正如那个在门口路中摇下车窗的男人的目光。

“怎么这么久？”融家的现任家主、集团总负责人融皓月问道。

融旭刚想上前，吕管家直接挡了他的道，低下身说：“路上遇到了B项目的叶经理，跟他寒暄了几句。”

融旭见过叶经理，他这个假期中第一次跟父亲来的时候，那人就抱着一肚子的马屁蹲守在CEO办公室门外摩拳擦掌了。后面他还在父亲面前对着他一顿褒奖，语气一激动，口水就往外溅。当时融旭就在心里祈祷：父亲千万不要让自己跟着这个人去学习。

融皓月是了解那个姓叶的的秉性的，他点点头，说：“知道了。”

随后，漆黑不透光的车窗缓缓上升，吕管家单臂抱住纸箱，走到加长版轿车的中间替融旭打开车门。

车子开动后，很快便驶离高楼林立的商圈。

自跨江大桥中间往外望去，红日正与水面相切。若是车窗透光性强些，这艳丽无比的一幕肯定会使人忍不住分心驻足。但向前的车流从未停歇。

“还有几天就开学了。”融皓月望着有落日的那一侧的车窗说。

或许是因为融旭坐在那一边，他望的是自己的儿子。

融皓月说话时声音总是低沉的，连声调都很少往上扬，融旭不清楚他是在问自己，还是只是这么一说，但为了不让父亲的话语落地陷入沉默，融旭回道：“过了今天还有个周末。”

也就是还有两天开学。

“你不去你爸那儿看看？”融皓月看着他说。

这次融旭很清楚他是在发问。“我…之前去过了，跟他吃了跨年饭……”融旭艰难地与父亲对上视线，果然，对方半眯着眼，像是在打量他，像是要在心里给这个外头接回来的孩子审慎地打分。融旭吞了吞口水，又接着说：“他没留我。”

融皓月应该是不在意他爸爸的，所以没有再问或说什么。不过他大概是听了“跨年”俩字，突然想起问：“你今年十八了吧？”

“是的。”

“融瑛也是。”

“……”

他和姐姐，是同岁。

“开学前两天请假吧。”融皓月转过头，目视前方说，“你姐姐的生日，你去看一看她，总比忌日去好。”

融旭张了张嘴，声音没出来，他觉得自己的嗓子好像突然哑了。

他摇头，用力地大幅度地摇头，好让车内后视镜与车窗的倒影明显，能叫父亲看见自己的动作。

父亲视线朝他瞥过来，问：“为什么？”

融旭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端坐着，双手攥拳，低着头，却格外奋力地说：“我是学生会的会长，不能开学就请假！”

“好吧。”融皓月简单地点了下头。

融旭没想到父亲这么果断就应允了自己的拒绝，出奇地看向他。

侧坐的吕管家从身侧的隐藏柜中取出一扁平黑盒，融家家主拾起雪茄，管家替其剪断帽，“咔呲”。

“嚓”，比窗外落日还亮眼的火苗烧起火星，在一缕上升的烟雾中，融皓月语气同调，说：“瑛瑛也说过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