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荷的饮料喝掉大半杯的时候，挂了半身水珠的融旭从走上人工沙滩，径直走到喝着同样的饮料“亲密”交谈的两人跟前。
“你们在说什么？怎么还偷偷买了饮料？”融旭问。
苏荷抬头看向他，摇了摇饮料杯，说：“想喝就买了，怎么能叫偷偷呢？你就是嫉妒了吧？”说着还用手肘顶了顶身旁也买了饮料的慕乐和。
慕乐和从融旭走过来时注意力便一直在他身上了，根本用不着旁人提醒。
融旭额前的刘海仅打湿了外层一部分，他好像还没一头扎进水里，那些被浪花或人泼水溅起的水花现在正凝结成沾在头发上的一颗颗水珠，此时他微微弯腰低头，被水珠折闪的光便一下进到慕乐和的眼中，晃得他失神。
见慕乐和一直叼着吸管一声不吭看着他，融旭问：“好喝吗？”
慕乐和回过神来，嘴唇松开吸管，然后举起杯子，把吸管头的方向转到站在身前的人的那边，说：“还不错，你要试试吗？”
就在融旭弯曲膝盖，几乎要低身去试的时候，苏荷在旁边一手握着饮料杯一手捧着脸味深长地“喔”了一声，眯眼道：“可真不把我当外人~”
融旭转头看向她，笑道：“本来就没把你当外人啊，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苏荷眉毛反射性般一挑，然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融旭放弃直接喝慕乐和到饮料，他笑了笑，说：“抱歉让你尴尬了，我这就把他拎走。”
“把谁拎走？”慕乐和刚开口，手臂立马就被捞了起来。
融旭一边拉起慕乐和的手腕一边说：“真的很好喝吗？再去买一杯吧，你带路！”
慕乐和老实巴交地跟了着走，谁知融旭不仅要让他带路，还要叫他出钱请客。
“为什么？啊？凭什么啊！？”慕乐和没挣开他的手，只是瞪大眼睛看向他。
“我可是把你的门票车马全包了诶，请我喝杯饮料都不行吗？小气~”
“你！我、又不是我想来的！”
“…你不想来吗？”
两个嬉笑着往前走的身影突然停住了。正好处在完全透明的冰块中间的吸管已经吸不上来一点水分了，苏荷放下杯子冲他们喊道：“你旁边那个小朋友还不会游泳呐！会长可得好好教教他！”
话音未落，慕乐和那双漂亮眼睛已经带着着刮人般的冷冽视线朝她瞪过来了。苏荷以甜美的笑容应对，一只手还举起杯子摇啊摇，把杯里的冰块被摇得哐当响，像是在欢送他们说“再见”，又像是在煽动、鼓舞什么。
周日的水上乐园人格外多，苏荷只走神了两秒，视线里两个熟悉的身影就已经被来来往往的人群冲散了。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饮料杯，顺着杯壁滑下的水珠凉凉的，正好渗进虎口处。同一只手的手腕上戴着的红手绳依然干燥，视线落到那抹红上，她不自觉又开始走神，仿佛被困住了一般。
“我可真是个白痴啊……”
充饱气的皮球从身旁的沙滩上弹起，随后经过的还有孩子的笑声、成人的唠叨、青春期少年们那听不清说不完的趣事及抱怨。
好无聊啊。
握着塑料杯，苏荷慢悠悠站起来，她眯着眼朝前面游泳圈密集的浪池的看了看，又转头四处张望，都没能发现与自己坐一辆车来的那几个同龄人。
“唉~”苏荷叹了一口气，心想：早知道就喊鹿楚一起来了。
盯着远处底下溅起一道道水花的彩虹长滑梯看了好一会儿，苏荷迈出方格垫，找了处垃圾桶把化掉的冰水连杯扔掉。
她解下手腕上的红绳，将扎高的马尾绑成包子头，然后踏着沙子飞快地、撒欢似地朝水池跑去。
这一天下来五个人虽然各成小队、聚少离多，但都玩到了自己想玩的项目，快到傍晚时，大家脸上都带着既疲惫又满足的笑容。
晚上，王哥带他们找了家评价不错的大排档吃饭，大排档烟火气足，吵嚷得不得了，好在这几位少爷小姐大多是不怕吵的。冯子翰解手回来时特意绕大排档周围溜了一圈，咕咕叫的肚子控制了脑子，他循着热浪香气走，差点进了人家后厨。贺高驰在收银台那儿见到桌上有几副牌，问了老板后把它们借来了，于是餐前饭后的时间全员都闲不下来了。
饭局结束后的两轮牌局慕乐和都输了，他把手里的牌往前一推，猛地灌了自己一大杯水，然后起身说要去上厕所。冯子翰好心地给他指明方向。
王哥洗牌发牌的时候融旭总时不时地往他离开的方向瞟，等牌都到手了，融旭突然站起来，尴尬地挠头笑道：“不好意思，我也想去一下厕所。你们可以不用等我。”
融旭沿大排档外面的露天座位走到通往老式居民区一侧的路口，一转头就看到慕乐和远远坐在一个未经修缮的老旧石砖花坛上看手机。
他走进路口，慢慢朝花坛走去，期间慕乐和从手机里抬头往前看了一眼，那一眼肯定是看到了他的。
等他走到慕乐和跟前，慕乐和完全没抬眼看他，只开口说了句：“事先声明，我没有输不起。”
融旭憨憨地笑了两声，问：“在跟阿姨联系吗？”
慕乐和抬起头看向他，说：“没想到会玩到这么晚，我还以为至少会回A市再吃饭。”
融旭关心地问道：“阿姨应该可以自己一个人吃饭吧？”
慕乐和眯了下眼，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眼前不知是真憨还是假憨的家伙，说：“当然可以，又不是傻。”
融旭笑了笑，想了一下，说：“你要现在回去吗？我可以叫王哥……”
“不用，我给她发过信息了，她也叫我不用急。”慕乐和说。
“还有…”慕乐和顿了顿，站起来直视融旭，神情格外认真道：“虽然她是有精神方面的问题，但你不要把她想得那么危险…不稳定，我只是怕她一个人会寂寞。”
妈妈一点都不危险，她不会伤害自己，不会伤害他人。她只是极其偶尔地会去“破坏”，遭殃的是墙面或者纸张。
进小学之前，慕乐和从未觉得自己的妈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上了小学之后，他不时地能从同学、老师、社区工作者嘴里听说他的妈妈“不正常”，但他完全不觉得妈妈有哪里不正常。
后来上了初中，对精神疾病这方面的东西认识更深，他大概知道自己的妈妈确实是有些地方异于常人，可他依然不觉得慕知之不对或是不正常。
直到那天放学——
他回到家后感觉家里特别安静，静得可怕，静得让他心慌。
整个三层别墅里里外外好像除了他一个人都没有……可妈妈平时很少出门……
客厅通往院子的落地窗紧锁着，却没有拉窗帘，大片大片的橘红色照进来把地板映得发亮。
慕乐和背着书包跑上二楼，使劲敲慕知之的房门，他还喊了好多声，但都没有得到应答。一想到书里、视频里、人们嘴里说到的那些可怕案例，他额上便一层热汗接一层冷汗地往外冒。
他大声喊着“妈妈”，怎么也拧不开门把，于是焦急地甩下书包跑回一楼门廊鞋柜去取备用钥匙。
打开鞋柜后，慕乐和愣住了，他发现妈妈的鞋子被穿走了。然后他才回过头，才注意到妈妈的室内拖鞋就在门口放着。
但他依旧掏出钥匙打开了妈妈卧室的房门。
那间房的墙壁上常常画满涂鸦或写满字，有时又会被成堆空白的或画满线团的素描纸覆盖，所以进入房间后，里头的凌乱状况是慕乐和可以直接忽略掉的。
真正让他提起心、紧张起来关注到的是房间里打开的窗与因风而吹起的完全敞开至两边的窗帘。这个房间窗户的风景在此前慕乐和从未看见过。
他慢慢走到窗前屏住呼吸往外探头，随后眼瞳猛地一缩。
——他看见一个穿修理工服装戴头盔的男人正攀在他家别墅的外墙管道上徐徐往下滑落。
没过多久，小区的物管、保安和接到报案的都警察来了，通过调取监控、审问可疑人得知那人是个小偷，是专门来偷画的。
小偷说他是偶然在一个匿名网站上刷到一幅在虚拟竞拍的画。发帖人说如果那幅画的原件当真出现了，他会以上不封顶的价格将它买下。跟帖的都是跟玩儿似的叫价，但几乎每一个价格后面都有贴主出的更高价回复。
小偷一开始只是觉得好玩就凑了波热闹，可后来看到帖子里竟真有人讨论那幅画的去向所在，摸索信息后发现这画、发帖人求画的心可能是真的，然后一调查，得知女画家疑似患有精神病，孤僻独居，于是动了探一探、试一试的歹念。
警车闪着灯离开后，妈妈依旧坐立不安地在客厅徘徊。
慕乐和从平板上搜索到那个匿名论坛，找到了那篇罪魁祸首的帖子——图片里的画他很熟悉，无比熟悉，那是妈妈最喜欢的一幅爱人的肖像。
这幅肖像的电子版版权已售出，被用作电影宣传海报，后来那部电影火了，那张海报、那幅肖像便在海内外各大电影节巡回展出。
他把平板给妈妈看，原本正咬着指甲来回走动的慕知之突然定住了，她的牙齿哆嗦着上下碰撞了几次，然后她再次动起来。
——慕知之瞪大眼睛冲进厨房抽拿菜刀，在几声高声呼叫的“妈妈！”的背景音中红着眼不管不顾地冲上二楼去。
她打开那扇藏画室的门，挥舞手臂，将世人最爱的那幅影星肖像砍成碎片。
看着脚踩碎画，边哭边笑的持刀女人，躲在藏画室门后的慕乐和害怕极了。
他突然意识到：妈妈是不正常的。
——怎么会有人忍心把自己最喜爱的东西破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