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柳竹忞背着琴盒和背包、戴着耳机，拎个小盒慢悠悠出地铁站，抬眼看月亮，跟耳机里的歌开脑内演唱会，唱到一半的歌突然换了一首。他直接在耳机的线控上按下接听，传出经常出现的开场白：“怎么还没回去。”

他也一如既往反问：“这次是怎么知道的？”

柳枫眠理直气壮：“在你家门前，敲不开。”

“又是跟着外卖员进的楼？”

“我是外卖员——”柳枫眠拖长了声音，“你最爱的那家巧克力蛋糕在我手上，什么时候到吧。”

柳竹忞看看自己拎的小盒子：“我每年都说了，生日当天凭身份证是半价的。”

“也不见你找我去买。”柳枫眠捣得一手好浆糊，“谁说你过生日了，你只想吃一片甜甜的小蛋糕。下回记得找我，2月14号享受半价，你怎么能错过呢。”

柳竹忞不与他贫嘴，也没说别的话，继续慢悠悠地走。电话里一度没了声音。走了一段，听柳枫眠冷不丁问：“到哪了？”

“差不多五分钟能到楼下了。”

“那我走了。”

“...什么？”

“都说了，我是外卖员。帮我跟奶黄包问好。”说完便挂断，耳机里重新接上之前中断的歌。

柳竹忞笑出声，跟着歌曲轻哼。到了家门口，真有个小纸袋挂在门把手上，里面是与自己所拎一样的小盒。取下袋子，开门，奶黄包跑过来迎自己。他噙着笑把两个盒子放上餐桌，哼着歌：

you know this life’s a dream（你知这人生是一场梦）

I'll be watchin' the show（我会看完这场秀）

Another piece of the cake（另一块蛋糕出现了）

And ready to go（随时准备出发）

La la la la la la la

...

小柳枝儿和猫猫宝的合作视频收获了不错的点击量，柳竹忞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自己真是年纪大了，这么好玩的事，怎么不早点尝试。他迫不及待要再找人玩玩，在联系人列表里点开某个头像，难得主动向人发出邀请：【大佬，玩吗】

数分钟后，对方回复了：【哦哟，我是三更半夜见太阳啦，稀奇】

这也是个在乐器类UP主里混得好的，会玩好几种弦乐、管乐，还经营有乐器行。除了他的ID柳竹忞不太能叫得出口——囸川罡坂，就连添加备注名时，柳竹忞都觉得打字的手指有一丝尴尬。

柳竹忞又发：【大佬，拉弦吗】

【行啊，咱俩拉个不一样的呗】

【大佬，你想怎么整】

对面直接扔语音过来:“别一口一个大佬了，有啥话呀说呗。”

柳竹忞嘴角上扬:“帮忙看看琴吧。”

“废话少说，来吧。”

视频通话里，柳竹忞戴好口罩，把二胡举给罡坂大佬全方位地看。

罡坂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脸几乎怼上屏幕，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看了两三遍，不甚乐观:“没错，确实不太行咯。这什么年代的老物件啊？”

柳竹忞大概算了:“给我这把琴的老师说，这是他从小用的，保守估计，六七十年吧。”

“嗯，得有，你说是前朝的我都信。”他摸下巴咂嘴，“啧啧啧，这玩意儿说值钱呢，你给那收旧货的，就开你二十块；你说不值钱呢，那年头的蟒皮可是真正野生蟒扒的呀，这木料是盘了几十年的正宗红木老料啊。按这规格整把货真价实的新琴，还得你手里这种音色，几十万还不一定有货呢…”

柳竹忞连忙打断他:“不不不，几十万怼不动，我只想问问能不能修。主要就是皮塌得快撑不住了，别的倒也没什么…”

罡坂大佬伸出根食指向柳竹忞摇摇，正色道:“兄弟，你自己看看这琴，龙头圆筒，一眼的民间工艺。民间制作工具不如现在先进，用料也不像现在统一标准。这把琴是独一件的老古董啊，只有这些个零部件凑一块儿才是你认识的琴。但凡其中一个部位换成现代工艺、现在的用料去修，就再不是原来的声儿啦，也不是你的琴了。说实话吧，修了后悔的，铁定是你自己。”

柳竹忞隐隐猜到答案了，难免惆怅。罡坂就问:“怎么说，还拉弦儿不？”

“拉。”柳竹忞决定再来最后一次。“大佬都帮我看琴了，高低得拉一个。”

“行。咱这样，你会拉小提琴不？”

---

几天后，一个标题为“二胡要不行了，我改行试试小提琴”的合作视频发布了。小柳枝儿忧伤发文说自己的二胡快用不了了，换个好的得几十万，不如学学小提琴，于是把二胡筒部夹在下巴和肩上，拉了首著名小提琴曲；另一边的囸川罡坂也玩起反向对称，把小提琴竖在腿上，拉了首激昂奔放的二胡曲。最后两人合作了首知名动漫歌曲。

二胡和小提琴同样没有确定的音高解构，在时间长河中，很多演奏技法的发展相互借鉴，像他们这样互换方式演奏不是难事。柳竹忞觉得自己练乐器，音准、技巧、感情、手部和舌部的灵活性、肺活量...该有的他全有，简单的很，新东西上手也能摸得很快。但他佩服罡坂，佩服所有善于言辞、不光能做好一件事、还能将理论分析得头头是道的人。

“哈哈哈哈哈...你说我厉害？这不难啊，你听着，”罡坂拎着小提琴，拍拍琴身的板材快速解释，“小提琴的原理是板振动，振动灵敏传播速度快；用弓是上下运弓，弓毛在弦上碰撞，运弓方向有自然重力，所以音色清晰有动感。二胡的原理是筒状膜振动，传播速度比板振动低，弓毛夹在两根弦中间，横着擦弦儿，技巧发挥空间限制大；快弓更难，但凡拉得差一点意思，就是叽叽歪歪锯木头。”

他一口气说完，端起手边的茶碗呷上一口，“你明白谁更厉害了不。当然了，二胡拉得再好也有不合适的曲子，乐器有自己的特性。”

柳竹忞听完，带着“你说的真对，打死我都说不出这些”的敬意，感叹：“还是你厉害。”

“啧，嘿，”罡坂觉得这小兄弟看着聪明，怎么这会儿傻愣愣的。眼珠一转：“这样，我给你留意着，有好琴了优先知会你，咋样？”

却见屏幕里戴着口罩的小柳枝儿眨眨眼，一双大眼睛忽然笑眯成月牙，好听的声音轻快地说了句“大佬回见~”屏幕一黑，下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