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柳竹忞有再强的意志力，也知道这回不好了。和命运较劲这么多年，现在的生活是好不容易挣来的，不想落得这种死法啊。要打Omega保护协会的电话么，可连打电话的力气都没有，熬了这么久，再打也没用，估计保持不了清醒等到出警上门了。
最要紧是...根本不敢让人靠近，也决不会让外人进家门，被陌生人看到现在的样子...不如死了算了。看不清东西，好累，热，好难受。意识也开始飘远，不妙了，眼睛闭上后，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不知道的时候，自己会去到哪里啊...
恍恍惚惚间，好像有什么声音，又远又近，不太真切。柳竹忞觉得自己是半生半死间幻听了，但这声音一直在、一直在，执着的要把他拉回人间。
“...柳竹忞？！柳竹忞！...”不是幻觉，真有声音在厅里唤自己。“听得见吗？！想办法开门！”
开门？他又努力感知附近声音，除了客厅的说话声，好像的确有人在拍门，急迫又粗暴。他撑着聚起最后的力气，摸到手机，颤抖着手指去点，简单的几个动作，他已判别不清花了多久。几乎是大门的智能锁被手机远程解锁的同时，门立刻被拉开，一个身影冲进来。
柳枫眠开门的瞬间，原本密闭状态的空间突然有气流涌入，浓郁的桂花香冲出来，仅这秒间，一个A级Omega甜美的信息素卷着热潮期猛烈的诱惑，毫不留情冲他袭来。他再充分的思想准备也抵不过周身被入侵的实感，扶着门框差点站不稳。
信息素大部分通过口鼻主动吸入产生影响，也会通过毛孔、眼睛等任何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进入体内，尤其A级及以上程度的信息素，只有将全身包裹的连帽式隔离服、外加背着压缩气瓶供氧的隔绝式面罩才是有效的。这一套下来几十斤重，供给仅限于公安、军事、武警、消防、医院，在医院也只有信息素专科能看到。
除此之外没有真正有效的防具，柳枫眠就什么都没戴，背靠门框缓口气，进屋。
客厅沙发上蜷着的人几乎神志不清，半闭眼睛，长翘的睫毛挂着泪珠，全身被汗水浸湿。热潮期的Omega依稀感觉到有什么靠近自己，纵使身体没法动得了，脑子决不能输。他睫毛微动，口里呢喃沙哑的声音：“走...开...”
“放心，我有抑制贴和阻隔剂，不会影响你。”柳枫眠管不了他能否听见，快速打开急救包，取出棉球、碘酒、针管、药剂，手指对着药剂瓶一弹一掰，拆开针管抽取，确定剂量，消毒，注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快速果断。而后去卫生间打湿冷毛巾，敷在他额头上。
注射式抑制剂的效果较口服式强些，沙发上的人很快安稳了许多，沉沉睡了。柳枫眠想给他擦汗，又想要不要开窗散散信息素的气味，纠结一阵，终是全部放弃。松下紧绷的神经发会儿呆，稳稳发抖的手，反手给自己再加一针Alpha用抑制剂，收拾好客厅、关了大灯，只留一圈不刺眼的灯带，去了厨房。
约摸过去两小时，柳竹忞悠悠转醒，睁眼见自己目光所朝的方向，柳枫眠举着逗猫棒，正有一搭没一搭和奶黄包玩。
“你在。”声音带了点刚睡醒的哑，他又让自己醒一醒，回了点力气，掀掉薄毯起来舒展身体，在沙发上维持一个姿势睡久了，很不舒服。活动脖子伸伸腰，复活得差不多了，声音也清醒不少，开着玩笑打招呼：“好久不见啊。”确实好久不见，这两个月都没拼出同一天时间，也就没回爸妈家。
柳枫眠看他没什么问题，起身去开客厅灯和窗，道：“你出过一身汗，睡觉可能着凉，先去洗澡，抑制贴在厕所镜柜。厨房煮了白粥，喝完继续睡。”
“不行，事情没做完。”柳竹忞脚下还虚浮着，懒洋洋往卫生间去。洗澡花了挺久时间，靠住墙在花洒下冲到差点再发晕，终于又懒洋洋擦干，仔细贴好抑制贴，喷了阻隔剂，出来见柳枫眠还在。“不早点回去么，明天没课？”
柳枫眠没在和奶黄包玩了，四仰八叉陷在一只单人沙发里戴着耳机看手机屏，没抬头：“你这样需要观察情况。忙你的，我坐得差不多再走。”
柳竹忞点点头：“今天真的谢...”
柳枫眠在手机屏幕后面的眼睛猛然抬起，又冷又阴地盯着他。
他从善如流把话咽下去，转身到厨房盛了粥，保温到现在，入口不烫，刚刚好。一小碗下肚，他终于没忍住，隔着从餐厅到客厅的距离开口：“我没想通。”
柳枫眠不久前恶狠狠的样子仿佛只是一瞬鬼上身，这会儿又看着手机吊儿郎当随口应：“嗯？”
假设他本来在找奶黄包，从摄像头里发现自己出状况，到判断自己无法处理这次热潮期反应，再到带着药物过来，最后通过客厅的摄像头语音叫自己开门。即便自己意识模糊，对时间流速的判断力下降...“你比Omega协会的出警速度快多了。”
柳枫眠“哼”一声，可能是有点得意：“想不通就别想。”
“不行啊，我想不通的事情多了，”柳竹忞想起先前被意外打断的工作，无论是角色还是现实，统统想不通。他边想边洗了碗，回到客厅，看正在刷手机的人，忽有所感：“有了。”
柳枫眠抬眼，见眼前的人不知一副想到了什么的微笑，冲自己开始眼睛冒光，没来由的紧张，虚咽一口，脑中一时滚过各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将计就计”...然后听柳竹忞突然开口：“你唱歌有点跑调对吧？”
“...啊？”太跳突了，他一时只发得出这个音节。
“对对对，就是你了。”柳竹忞说着来劲了，在他边上的长沙发坐下：“这样啊，我有个角色，在剧本里，他唱歌得是跑调的。我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
“...啊。”
“唱不来。我试了好多遍，别说甲方爸爸，我自己也不满意。”
“啊...”
“找其他人问怎样唱歌能跑调，都在吐槽我。”
“啊。”这句柳枫眠听明白了，他也觉得活该被吐槽。
“唯有你是我的希望之光了。”柳竹忞冲自己好弟弟灿烂地笑，“你帮我唱一遍，录下来，我学着你一点不差地来。这我必须能做到。”
柳枫眠对这种把希望建立在他人短板之上的行为，心头有千万句槽想吐，脑中千头万绪兜转了许久，吐出一句：“...什么歌？”
柳竹忞迅速扑向手机，在音乐播放列表里点开，放大音量，调出歌词，送到他眼前。
“...没听过。”靠，表情别这么期待啊。
“那更好，你就听两遍，然后跟着唱，别唱得太好，帮我录下来，效果肯定棒。”
士可杀不可辱，柳枫眠果断起身：“看来没事，我回去了。”
“拜托了！我请你吃饭！秋天快到了，我请你吃香辣蟹！”
“没用，外面吃得多了，都没小时候你...”柳枫眠一时没防备他用这个来诱惑、啊不，侮辱自己，语速快的不行，话出口才觉不妙，赶紧刹车。
柳竹忞加大攻势：“我烧我烧，你想吃多少都行。”
自他分化后，大学是外地念的，寒暑假能回家的时间不长，回海市读研后更是在外租房独自住，每月回一趟家，真的很少能吃到他做的菜了。柳枫眠纠结着、还想负隅顽抗：“...你、烧辣菜呛嗓子，影响工作。”
“眼下这个角色拿不来，说别的都没用。”柳竹忞舒了口气，感觉解决一桩大难题，真的是希望之光照亮寒舍，才这么一会儿，自己起死回生两趟了。“说定了，这次中秋节回家烧给你吃。还要点什么菜，想想报给我。”
柳枫眠脑中又是天人交战一阵，视线落回手机屏幕暂停着人体解剖纪录片的定格画面，终于开始报菜名：“辣糟鸡爪。”
“嗯。”柳竹忞抓起笔在便签本上记。
“炒猪肝。”
“嗯...”铅笔芯磨完了，先应着，快速按一下又赶紧记。
“酱牛肉、毛血旺...多放毛肚。”
“...嗯。”
柳枫眠最后扫眼画面，把手机收回口袋，满意地点下头：“走了。”然后起立大步流星往门口去。
“欸希望之光——”柳竹忞写字慢，落笔就是工整的楷书，还没来得及写完，余光瞥见人想跑，边写边扬声提醒：“别想着能白嫖一顿饭啊，限一个工作日内交干音——”
柳枫眠手都摸上门把了，回头看他：“一个工作日？”你是魔鬼吗？
柳竹忞抬眼随便瞧一下，也没真的看清什么，又低头：“怎么了？”自己一共就承诺人家两天，总得留一半时间刷新记忆重新学吧。不用细想都能预料得是多难熬的任务。
“一天能学会一首歌？”
柳竹忞顺带又看着加了几个家常菜，正在写字的手顿住、整个人都顿住，缓慢地抬头直起上半身，拿了茶几上眼镜戴起来，认认真真把门口的人看清楚，提气想说什么，发现他那样子真的没在开玩笑，动动嘴唇没能出声，又把气泄下去。
两个人无言对视了会儿，柳竹忞问：“后天晚上十二点前，可以么？”见人开始抿嘴，一副为难模样，赶紧提醒：“不要想着自己学不会，也不用达到什么程度，你不熟乐理、没练过视唱练耳，每个人对音准和节奏的理解力都不同，所以会记不住调。没关系，听原唱带着你就行。”
柳枫眠注视这人温声细语的样子，半晌轻笑一下。
“真的，你别笑。”柳竹忞低头继续写菜单，语调沉稳温和但理直气壮，“做不到的事想办法试试，试过还不行就算了。一首歌才哪跟哪，别较劲，你学的那些书，随便抽一本出来，我三辈子都不可能看得懂。”
这么一说柳枫眠倒欣然接受了，大大方方问：“行，那问你，什么是干音。”
“不加任何音乐和处理的原始录音。”柳竹忞把中秋家宴的菜单扩展到了12个，拍照发到家庭群征询意见。
柳枫眠记下，也听着消息提示音拿手机看，边看菜色边说：“那知道什么叫干啰音吗。”
锣？柳竹忞脑内顿时一片唢呐鞭炮锣鼓喧天的画面，他只知道录音分干音湿音，这孩子在乐器上还有造诣的？想着便问：“锣音还分干湿？”
柳枫眠一本正经：“对，还有湿啰音。”群里开始蹦消息，两个家长毫无原则一个劲对忞忞吹彩虹屁，自告奋勇认领自己负责做哪几个菜。柳竹忞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还被肯定了，没顾得上看群里，震惊歪头，睁圆眼睛对远处的人：“真的？”
“对，不信你查。”皮这一下好开心，柳枫眠见人真的开始低头查手机，赶紧开门溜之大吉。
不多时，果然收到柳竹忞一句最高情绪等级的消息：【你耍我！！！】他乐呵一笑，顺手回句【我错了】，切回没看完的解剖纪录片，拆一包麻辣牛板筋边嚼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