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没有来接，之后一连几天，柳枫眠更是没和他说过话、发过消息，没有踏进过602室的大门。柳竹忞有点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在医院借充电宝的那个凌晨，柳枫眠带着有人欠他百八十万的脸扬长而去后，上午转头杀到辰风公司去了。

这事还是隔了一天，自己出院后，洛梦熹约好时间上门送赔罪礼，主动说出来的。

洛先生坚持要上门探望，又坚持不用进门招待，柳竹忞看他拎来的大量养胃食品保健品、一套近六位数的声卡、还有近十瓶价格不菲的各色洋酒，一个个盒子往屋里送，微笑皱眉：“洛先生，好臂力。”

洛梦熹整理手臂上衬衫袖箍，淡道：“还好。重量可以，电梯不太好进。”

柳竹忞想那画面感，一座一米八多的万年冰山，两边手臂加起来挂了十几个大礼盒，面无表情横着进电梯的样子，抿嘴低头拼命忍笑。

洛梦熹就面无表情地说：“没关系，我也觉得好笑。”

“哈哈哈哈哈——”柳竹忞彻底忍不住了，“你在对讲里说一声，我好下来帮你...不对，你要早说我就不要你拎上来了，太多了我不能收。”

“我想也是，所以没说。”

“那也不用一次性拎上来，多狼狈哈哈哈哈....”

“不知你对门住的什么人，这里门间距近，堆门口不合适。”

“啊——”柳竹忞渐渐收住造次的狂笑，指指对门向洛先生汇报：“住的是我弟弟。”

洛梦熹甩着西装外套，一只手臂才穿进去，动作滞住，就这么一手侧平举一手反提溜住西装领口，低头抬眼看柳竹忞。

柳竹忞差点就要从洛先生眼中里看出惊愕了，他又低下去把衣服穿好，嘀咕一句“怪不得”。

“我也是知道没多久...怪不得什么？”

洛梦熹知道，说没事柳老师断不会信，电光火石间去跟他谈另一件事，也有点隐隐想找人分享暗爽的心情。

柳枫眠录过辰风内部人员的识别系统，那天一路畅通无阻过闸机，给洛梦熹打了电话，三言两语问清楚苏安辰的位置，冲进会议室把正在开会的苏总拽出来，整个公司三十层楼传遍，也就两小时的事。

至于洛梦熹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说出老板在哪间会议室，事后根本无人敢问。

“你弟弟气场不得了，”洛梦熹说，“听员工说，这么浓烈的奇楠沉香，在Alpha里很少见。”

柳竹忞连声抱歉，冷汗冒了一背，心里过意不去，想说给他们添麻烦了，东西不能收，不劳洛先生亲自动手，自己帮他搬下去。

可洛梦熹态度坚决：“你不要推辞，我难得见老板这样，不知关门说什么，他出来后表情太精彩了。况且这次是我们的过错，万幸你身体没有大碍。请务必收下。”

“…那他们两个都没事吧？”没闹大吧？没上小道头条吧？没报警吧？

“两个Alpha，场面看上去大，实际都没什么。”皮糙肉厚够抗揍，很精彩。

总而言之，蠢货老板被怼了，洛先生很高兴。话说到这份上，柳竹忞推辞不来，看屋里一地礼盒:“洛先生，保健品我还能理解，声卡也理解，酒…”

洛梦熹扶眼镜:“酒是他的理解。”

柳竹忞翻眼眨眨，无声哦一下。

“辰风内部出问题了，不管是谁，事情是小是大，那栋楼是他漂泊海上的船，他一定会处理干净的。”

柳竹忞纠结一阵，还是忍不住:“但这些也太多了，老板把他家酒柜搬来了？他家…啊！！！”

洛梦熹神色泰然，后退半步:“怎么了？”

“完了完了完了…”柳竹忞飞快念出一串，呼吸都乱了，捂了会儿脸勉强说出来:“他借给我那些东西，那些…我好像…记得自己…脑子不清楚的时候、给r唔…弄丢了…”一个十万两个十万三个十万四个十万五个…嘶…再数下去两把二胡没有了。“我我我查查那些款式多少钱，我转账给他…”

洛梦熹冷静按住柳竹忞戳手机屏幕的手:“柳老师。”

“啊…？”柳竹忞心痛得声音发抖。

他轻拍柳老师的手背，给予肯定:“丢的好。”

“…真的么。”

“别管他，他不会记得的。”

柳竹忞神色复杂看前一分钟还说出“那栋楼是老板漂泊海上的船”这般感人话语的洛先生，就凭这句话今年最佳员工奖非他莫属。更何况，他才是这艘船的船长吧！没洛先生这船得沉！清清嗓子，柳竹忞郑重问:“你确定？”

洛梦熹笃定点头。

柳竹忞毫不犹豫把手机揣回口袋。

结果送走洛先生后，意外接到干洗店的电话。以为店员要说那件洗胃时吐得一塌糊涂的西装洗不好了，却听到说衣服口袋里有东西。

自认为丢出车窗外的戒指耳环项链居然都在，柳竹忞理解了很久仍不理解，是自己记忆的扭曲、还是双手的背叛？当时权当自己几天几夜没睡觉，又恰好遇到热潮期，昏沉欲睡，不适的感觉特别强烈而已，一门心思认定死都要撑到回去再死。说到底，这事到底算自己运气好还是不好啊。

行吧，歪打正着，东西还在就行，以后有机会遇到老板归还就是了。

可柳枫眠那边一点声音都没有，日子越是平静，柳竹忞越不安。想问，没有主动挑话头的技巧，计划了几个开场白都显得刻意，最终都是放弃。终于，在统共过了快两周时候，他收到柳枫眠的第一条消息。

那是张对着电脑屏幕拍的照片，摄像头和显示器相互影响产生摩尔纹，他看小图辨识不清内容。点开大图，柳竹忞呼吸一滞。

姓名、性别、年龄...再往下的内容被仔细打码，应该是信息不能流出、柳枫眠特意加上的，但很明显，这是份病历。

柳枫眠找到了他在北方锦城上大学期间的手术记录。

没等想好怎么办，视频请求发来。柳竹忞盯着手机做了许久心理建设，心一横点下接听。

画面里的柳枫眠坐在桌后，背景是一排排资料柜，看得出地方很大，没有其他人，柳竹忞猜可能是档案室，不知是如何调到的病历。

那人靠着椅背、身披白大褂，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头转向一边，目光随机落在桌子文件筐的某本资料册上，一言不发。

柳竹忞也没想好要说什么，两人就这么沉默，柳枫眠看旁边，柳竹忞看他侧脸，两边画面一动不动。

僵持了数分钟，柳竹忞先打破沉默：“第一次见你穿白大褂，很好看。”

是真的，以前对自己弟弟是医学生这事没有实感，今天见着，才真正感到孩子长大了。柳枫眠这种解开扣子、把白大褂当风衣穿出时尚单品感的风格，搭上这身高这身材，好看是真好看，医疗剧诚不欺我。但工作配这种医疗剧时和人聊天，听说现实中医生这么穿得扣钱，好想问问他是不是真的。

柳枫眠像是更生气了，迅速朝屏幕瞪一眼，再次转回一边不看他。

他生气真的可怕，狠厉的面相加Alpha的强势，若是不认识的旁人，被那一眼瞪得，怕是就怂了。但不知怎么、柳竹忞的思维不合时宜跳脱，他想到有次忘记喂奶黄包，小家伙饿了整天，气得哄不好，不论自己怎么道歉怎么揉揉抱抱，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像极了现在的柳枫眠，他差点想笑出声了。

“我...”柳竹忞开口的同时，柳枫眠瞥来一眼，冷冷警告：“你想好了说。”

柳竹忞便收声。柳枫眠便依旧不看他、一言不发地等。

“大学时候，我进的社团是吉他口琴社。”

这事柳枫眠知道，记得他毕业回来的行李中，有把电吉他、但没有音箱；还有整整一大盒进口口琴，说因为每支口琴都是固定的调，这种复音口琴全套共有12支。

“你知道的，我又爱玩，又不想动爸爸妈妈给的钱，玩什么就想自己赚钱，我不就会出去打工嘛。那时学了吉他，晚上就找校外的酒吧去唱歌赚钱。那次…就是病历上你看到那个日子，店里有人砸场子，闹事的人有刀，我只是没来得及跑出去，被误伤了。”

“就这样？”柳枫眠从他开始讲述时已转过头来，仔细观察他的神态，判断每句是真是假。

柳竹忞讲得平静，态度诚恳:“就这样。我只是被卷进去了，可能还被当成某一方的人，刺我的人给我来了三下，第一刀我用吉他挡开了，刀扎到吉他面板卡住一阵。结果后面两下我没躲过去。然后我就逃出去打120了，还有当时的室友，他一直照顾我到出院。”他绞尽脑汁加入更多细节，以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话。

“嗯。”柳枫眠不置可否，“就只这样，有什么不能说的？”

柳竹忞眨眨眼，眼神闪烁，很是为难:“就是…不想让爸爸妈妈知道，我在外面赚钱，还出事了…而且时间过去越久，就越说不出口。当时带回家的那把吉他，没见我再用过了对吧？那时就坏了，后来我还把弦拆了，拿去干别的事了…”

“伤养了多久？”柳枫眠不为他转移话题的伎俩迷惑，径直询问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应该…两三个月吧，在医院呆了一个月不到就出院了，学期结束养得差不多了，放假就、正好回家。”柳竹忞说着说着，垂眼轻声，“我没瞎说，都好了，没有后遗症。”

“说说，知道自己伤哪了吗。”

多少年前的事了，病历手术记录出院小结那些早被自己堙灭证据了，他不知道柳枫眠的内部记录能看到什么，但自己说的应该都没错处：“我想想...记得好像，肠子划伤了...医生说血管啊其它脏器什么的都没事，你看我说的有没有假话。我恢复得快，没后遗症的。”说完叹了口气，有种心事终于一吐为快的轻松。

柳枫眠审视看他，柳竹忞亦平静自然的回以目光，这是一场准医生毒辣眼睛和好演员精湛演技之间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