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为没睡好而已。柳竹忞感觉再唱一首可以下班了,给乐队打个手势,随柔和的旋律浅吟低唱。
Two.a.m.and the rain is falling(凌晨2点,下着雨)
Here we are at the crossroads once again(我们再次来到这分手的十字路口)
You're telling me you're so confused(你告诉我你是那么彷徨)
You can't make up your mind(你无法下定决心)
Is this meant to be(这是否意味着)
You're asking me(你向我寻求答案)
...
下面有人轻佻吹口哨,然后是起哄。柳竹忞不动声色抬眼看了,最常见的黄毛混混,没在意。这酒吧在学校附近,来的多是学生,环境算单纯的,偶有社会上混的闹事,自己还是避让为主。
结果,从酒吧后门走的柳竹忞还是被拦住了。那群人有四个,两两分别堵了前后门。现在前门两个也围过来,四个方向都被挡住去路。凌晨两点多,酒吧后门小巷空无一人,柳竹忞整了整背着的吉他盒,不动不语。
许是表现太淡定,四个混混反倒沉不住气。正对他的长发黄毛先开口:“喂,你挺不当回事啊。”
不然呢。都被围了,指望我配合你们的流程,问劫财还是劫色么。
见他还是没反应,另一个板寸头大个子道:“一看你就是Omega,胆儿挺肥哈,深更半夜不躲家里乖乖钻被窝,敢一个人在吧里勾人。”
柳竹忞不觉得这是个需要回答的问题,依旧没动作,十月份的锦城已经入冬,室外一两度,他只觉再不动一动要成冰棍了。
“啧啧,小脸真漂亮,身材也好。哥几个都是Alpha,走,今晚玩儿得舒舒服服的。”
哦。柳竹忞说了第一句:“什么等级。”
四个人面面相觑。不是,这什么展开?搁这儿相亲呢,还带背景调查的。
场面又陷入微妙的沉默,最后还是板寸头开口了:“哥仨...b级,这个a级。”指指长发黄毛。
不好办。一对一或许有胜算,四个比自己高大的Alpha,等级都不算低,且不说硬碰硬已是劣势,随便两个一起放出信息素,自己就能交代在这。
柳竹忞考虑着对策,便已失去了先发制人的机会。他本想对离酒吧后门最近的人出手,打开缺口就往酒吧里面逃,但对面黄毛已扑过来抓,他侧身躲开,靠近了左边的板寸头。抬脚猛踹板寸头的膝盖,又随转身的惯性卸了吉他盒挡住黄毛第二击,他姑且背靠上小巷砖墙。
呸,把老子当什么呢。柳竹忞鲜少动气,却并非不会发狠。他死死盯紧a级黄毛的脸,估算距离,余光判断另外三人位置变化,略微弯腰调整姿势,左脚站前,左手前伸防守;右手往腰后的插兜里摸出个东西,先往上猛提,再向下一顿,“嘎达”一记轻响,甩棍锁定的同时,已快速向黄毛攻过去。
对面看他长相只当是弱不禁风的Omega,没料到这是个带家伙的,左臂被一棍击中。黄毛吃痛,还没来得及反应,柳竹忞未收棍,反手又一记猛抽其面部。这两下占了打人措手不及的优势,关键是速度够快,黄毛痛得捂脸弯腰,暂时争取到一点时间。
柳竹忞此时方位离巷口更近,随即瞄准把住巷口的人,那是一伙人里最瘦的,被眼前情形吓到,又不是个练的,转眼就被近了身。柳竹忞左手抓他手腕,右手举棍,顺势应该打人头部,犹豫一瞬,还是改向其小腿胫骨扫击。人虽也捂着腿倒下了,但那片刻犹豫给剩余两人反应时间,板寸头终于想起这人再厉害也是Omega,冲另一个同伙使眼色,在他身后见机行事。
该来的还是来了。柳竹忞其实没那么强,穿鞋刚过一米七,保持锻炼也没想练成威猛先生,会几个招式连防身都想着不要伤人太狠,还逃不脱自己成了Omega。
冬日寒冷凛冽的空气里,两种Alpha信息素弥漫开,柳竹忞本已准备放倒巷口的人就逃,步子都跨出去了,终是没赶上,曾经受过伤的右脚踝相比健康状态更容易再伤,这两年不敌北方冬天结冰的路和刺骨的寒,翻来覆去盯着这只脚扭,韧带愈加脆弱。这次又是右脚一软没踩稳,甩棍也没能撑住自己,跪到地上。两个Alpha上前一个扯他衣服,一个踢飞他甩棍。
柳竹忞绝不肯背对敌人,从宽大的羽绒服里挣脱抽身,跌坐在地。他当然知道这姿势多危险,但更危险是最早被打趴的黄毛,摇摇晃晃起身正朝自己过来,也释放了信息素,还从腰间抽出把小刀。
柳竹忞扛不住一个a级加两个b级同时散发信息素的强度,尤其那黄毛,呛人的烟草味令他心生厌恶,却又失了力气。偏偏这时脑袋开始晕,身上发热,随即又一痛,他顺着黄毛的手看去,小刀捅在了自己肚子上。
可能是被甩棍打了脸,视线不清,黄毛觉得这刀扎得偏了,猛抽出来又是一下。
痛觉刺激压过信息素带来的不适,柳竹忞头脑清醒不少,伸手够到离自己不远的吉他盒全力挡去,第三刀扎进琴盒,似乎被卡住了,黄毛乍一下没抽出来。柳竹忞连琴带刀夺过来,反手要把吉他盒往黄毛头上砸,小巷外响过一阵警笛,那声音落在柳竹忞耳里宛如上帝的号角。几个混混不敢再多停留,踉踉跄跄歪七扭八跑路了。
警笛响了几声又渐渐远离,只是路过的巡逻车。柳竹忞也不敢多留,这里虽然隐蔽,但酒吧后门仍会有人出来。他不在乎流着血进去求救,却不能控制自己不散发信息素——热潮期Omega未加任何保护措施在公共场合散播信息素——这是危害社会公共安全的事,天亮后最新的社会新闻头条他都能想到了。
他低头查看伤口,殷红血液染透了白毛衣,顺着衣边一直沁。呵,还能再上个法治新闻头条。双学位变双头条,自己死在外面也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他捡回羽绒服艰难起身,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扶墙,腿打着颤挪到巷口,马路上也是空无一人,目光所及约五十米处似乎有个玻璃房子,柳竹忞轻度近视,猜可能是公用电话亭,这年头不会有人用的,倒可以躲一躲。
血顺着捂住的手指缝往外渗,他只感觉这段路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到玻璃亭子前。这是个全封闭的电话亭,很好。他用力拉门,牵动腹部伤口,钻心的痛让他失了力,缓了缓又拉,门开了。进去,关门,沿着玻璃壁慢慢滑下,蜷曲跌坐。手伸进羽绒服口袋里摸,手机还在,他抱了全部希望,给室友拨号。
第一通没接听,拨出了一分钟自动挂断。他再拨,一分钟后又断了。再拨,过了能有几十秒,终于听到室友睡意朦胧的声音:“...竹子?”
柳竹忞差点哭出来。
“竹子?”陈崧是锦城本地人,虽是Omega,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体格高大些,为人热情豪爽。“...都几点了这,人在哪儿呢你,说话呐。”
柳竹忞压着情绪,艰难开口:“麻烦帮我个忙...”
“啥?你声儿太小了。”
他实在大不了声,稍微吸气伤口就痛得要命:“听我说、我...发个定位,有个电话亭,你带、抑制剂来接我...拜托...”
陈崧听他的声音感觉不妙,讲着电话就坐起来开始穿衣服:“我我知道了,你还成不,坚持住啊,电话亭是吧,我知道了,可千万撑着啊!”
四周重回寂静。柳竹忞蜷在一方小空间里,感觉是被封进只密不透风的小盒子,他告诉自己不要怕,玻璃是透明的,外面有路灯,是自己要躲进来的,不是被人关进小黑屋的。
可真的太安静了,他紧张得很,却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到。血还在流么,好像没刚才那么痛了,自己不怕痛,很能忍的,血可别流干啊。他抱住自己往角落里缩,衣服湿漉着,很冷,狭小的空间令他恐惧不安,桂花香气已充满整个玻璃亭子。
他哪哪都不对劲,封闭的恐惧、伤口失血过多、热潮期的症状,乱得已经对不上号了,头很晕,大脑逐渐思考不了事情,只觉得意识越来越远、越来越冷。
不想死。绝不想死。小时候豁出去争过一次,不是赢了么,不能只活这么些年就白白去死。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毕业后还想学表演,做喜欢的工作,给爸爸妈妈买好多东西,给小枫...
想到柳枫眠,想到属于他信息素的味道,突然觉得今天这架打的值,挨的刀子流的血,都不算什么。
想他的眉眼、声音,调皮的、认真的、小时候的、现在的…脑子里冒出来的都是小事,但记得很清楚,一件件像走马灯一样闪。
想他在家常和爸爸斗嘴玩,带着几分故意惹爸爸发毛后得意的挑嘴角;
想时不时能看到他在房间里一手无聊撑着头,一手不假思索飞快写作业,安静又透着股轻松自信的背影;
想他张牙舞爪陷在客厅沙发里伸长腿,霸占家中最大的电视机和朋友联机打游戏的小痞样;
想到教他怎么做最简单的搓衣服洗碗,他手一抖往一只小碗里挤了太多洗洁精,冲水后洗碗池的泡沫铺天盖地漫出来,爸爸敲打他妈妈笑话他,他就无辜又讨饶地对自己眯眼笑...
想再见见他。
心脏开始跳,腺体开始跳,柳竹忞终于放弃挣扎,他决定承认了,自己一直找原因、找理由,还是没改变结论事实。
好像对自己弟弟动了家人以外的心思,一种死也要烂在肚子里的心思。这孩子身上生出了一种他抗拒不了的吸引力,小时候越乖越可爱,长大后这种违和的反差感就越强烈;以前越向着他宝贝他,现在就越真切感受到分化成Alpha后顷刻间被拉开的天差地别。
柳竹忞这几个月里脑中都在被这么反反复复地拉扯,他快疯了,他再没法只把这孩子当成弟弟,那是个s级的Alpha,自己是个Omega。
太可怕。这念头太可怕了。那人才16岁,自己真的脑子坏掉了,活了二十多年没对谁买过账,这会儿栽到一个最不该动歪心思的人手里。还是个孩子。
“柳枫眠...”他尝试着、小声地念念那名字:“...柳枫眠...阿眠...”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