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忞一路都比平日活泼些,话也多了。回到住处出电梯时还在回头和柳枫眠说话,看他突然一改放松的状态瞳孔微缩,甚至倒退一步,也转脸去看。不像自己弟弟那么直接把恐慌写在脸上,镇定保持微笑,说出句没营养的废话:“爸爸,妈妈,你们怎么上来的,等了多久啊,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跑路啊。
“从来都是你们回家,偶尔也来看看你们。”说这话的柳俊泽双手空空,沈南幽只拎了随身提包,脸色都说不上好,就不是来看望孩子的样。何况柳竹忞搬出去这些年,他们从不曾上门打扰过孩子的生活。
柳竹忞笑得乖:“这里地方不大,也没什么好看,屋子里还有猫,妈妈要吃不消的,要不去小枫那间看,房型应该一样吧?”看着家长背着手,暗戳戳给身后的人打手势。
柳枫眠赶忙摸全身口袋:“一样。我来开…钥匙呢,好像没带上来,我回车上看看…”转身想走。
“站住。”沈南幽逼近两步,脚上是中跟单鞋,踏在地上声音和高跟鞋没两样,一声声回荡在楼道里,像通往审判庭的倒计时。“我们就去忞忞屋里看看,猫嘛,你随便哪个房间关一关,我虽说过敏,也不严重。”
柳枫眠还想垂死挣扎:“妈,他那没什么好看,我们人就站这,你们凑合看看…”
沈南幽轻藐打断儿子:“怎么,我们不配?只够资格在外求见?”
柳竹忞赶紧挪个身位虚挡住背后的人,手轻碰他提醒噤声,自己从善如流:“没有没有,妈妈别不高兴,我开门。”
进屋先拿出替换拖鞋,再找到奶黄包送进卧室关门,柳竹忞又要去厨房泡茶,被柳俊泽一言不发带回厅里,按住了上手就是撩衣服。
柳竹忞尝试装傻,且退且挣扎:“爸爸,别,怕痒,又不是小时候…”
柳俊泽脸色不好,压着情绪没大声:“就差把你生出来。怎么,现在管不了你了?”
他便马上任由摆布。都有经验了,只要一切顺着他们就好。顺着认错,顺着撒娇,顺着好好哄。爸爸爱美食,爱玩数码产品,妈妈就买大牌圣诞限定的护肤加彩妆套组,或者新款的包,保准能哄好。
心里振振有词飞快排练,却在他们瞧见自己腹部伤疤露出震撼之色时,狠狠心痛起来。
“是真的?!”沈南幽几乎要扑上来,哪怕亲眼所见还不想信。看到网上曝光的病历尚能自我安慰是谣传造假,可还有其他资料备注出了既往伤,全是指向孩子本人的佐证。
直到刚才都还抱有一丝希望盼是假的,终于随这道曲折形状的狰狞伤疤彻底坐实。
柳竹忞赶紧说出准备熟练的腹稿,全力乖巧着:“就是看上去吓人,根本不严重。没事的,你们都别这样啦。妈妈~像你这么优秀的大美女,生气是大忌…”
沈南幽眉间愁锁看孩子,眼里除了心疼,还有失落和更多他一时没弄懂的东西。
柳俊泽放开他:“…老实说,怎么弄的?”
他打算好不能照实说,目光从妈妈眼睛移到爸爸这边,可对上同样被岁月悄然留下痕迹的眼,突然什么话都不会了。
柳俊泽音量压不住提高几分:“说话啊!怎么弄的!”
他才照一贯的经验避重就轻绕弯子:“爸爸,我…没有做坏事,你别气,大声说话伤嗓子,还不符合你风度翩翩的形象啊…”
“你闹够没有!”
柳竹忞淡淡微笑的脸愣住,没说完的话咽回去,眼睛睁大,无声看爸爸。
“你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孩子出过这么大的事,当父母的居然要靠网上爆光才知道,你把我们当什么?我们一直对你太客气了是不是!从小对你好言好语多少遍讲不听,一定要骂到你头上吗!”
柳竹忞傻呆呆接收爸爸口中陌生的话,从没有过的体验。反应很久才敢确定,自己被骂了。
从小到大,爸爸妈妈给他的永远是肯定,永远和他站在同一阵营,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好。
他们小心翼翼呵护,为他遮风挡雨,哪怕是个小水坑,都恨不得背他过去;更不会让他难过一点,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偶尔真犯了什么错,也得照顾他的心思,点到为止浅浅说几句不重的话。
所以柳竹忞也理所当然这样。待人温和,时刻感恩,别给重要的人徒增烦恼,不能让他们跟着担心。看他们难过会觉得对不起,那还不如瞒着,是为他们着想,是保护他们,是自己爱的方式,全都是为家里人好。
可他们待柳枫眠不是这样。那孩子还是软乎乎的小不点时,特别好玩,特别好逗,是爸爸妈妈的小玩具,是柳竹忞的小跟班小祖宗;长大了,和父母相处成朋友般,直来直去无所顾忌。
批评和沟通都是直接了当的,尤其爸爸,小时候连批评都在逗他,长大后孩子就懂得了奋起反抗,与他们争赢当然掩不住得意,争输了,全家还一起安慰他下回再接再厉。
这个家真的很幸福,每个人都爱着彼此。只是柳竹忞也知道自己与这个家的关系总隔着层客气,就在爸爸妈妈的小心翼翼里,自己的每次报喜不报忧里。
犹记得以前孩子每每被批评得要掉眼泪,自己舍不得,就习惯挡在他前面,把人往身后揽。会不会是、其实有点羡慕,就好像现在这样...
爸爸第一次对自己动真格了,没遮拦的、没顾忌的,真的把自己当亲生孩子,该骂的时候就狠狠骂。
柳竹忞高兴得想笑,怕他们以为自己受刺激疯掉了,赶紧低头咬唇,企图让头发把脸遮住一点。
柳枫眠却忍不了全家一直爱护的、自己搁在心尖上的人受委屈:“够了!别太过分,你凭什么骂他!”
“凭什么?!凭我是你们老子!”柳俊泽平常乐得跟柳枫眠敲打斗嘴闹着玩,可这次对儿子是动了真怒,“我问你现在脑子装的什么?照照镜子什么样子,好好想清楚你是谁!”
柳竹忞随这话抬眼,所见是不知怎么就挡在身前的、高大宽阔的后背,恍神一瞬,嘴唇颤动,又抿紧,悄无声息垂眼。
他不知道柳枫眠在前面已经对自己爸妈怒红了眼,若不是习惯覆好抑制贴喷好阻隔剂才会靠近柳竹忞,Alpha压迫示威的信息素早就要溢满整个厅内,那根本是对属于自己的Omega产生威胁的敌人宣告所有权。
无意识的心念暴露,甚至似乎已被看破、被隐晦地警告,冲上顶的气性断电般降下,他惶惶看了会儿爸妈,放低姿态:“你们明知他不那么想。”
柳俊泽推开挡视线的儿子,才看到低头不语的忞忞,恍惚像多年前的小时候,受惊吓了、不知所措了、犯倔脾气了...反正动不动就低头闷声不说话。当爸的心立刻软乎下来,好容易硬憋出句:“知道错哪没?”
柳竹忞觉得自己有毛病了,还没被骂够,也真不认为自己有错。
对父母不报忧有什么错,能解决的事就自己解决,能消化的情绪就自己排解,他甚至可以把理由一条条列出来写篇小作文,就是不懂怎么全家都当他不能自理。自己哪次最后不都好端端活蹦乱跳的,Omega怎么了,非得当成花罩起来么?
沈南幽忧心轻唤他,柳俊泽开始默默打算只要孩子像一直以来那样,随便敷衍点什么,心里再难受也先翻过去,别让孩子受伤:“忞忞,说话。”
结果柳竹忞想着想着已经钻进牛角尖,越不服气就越抵触,反正也不明白,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是一向鬼上身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柳枫眠,反而冷静下来,认命的无声叹息:“别为难他了,看他想不明白的样。”也不是一两天的事。
柳俊泽拿忞忞没办法,对小兔崽子却无需客气:“你脑子清楚没,又有你事了?知道什么了就来插嘴?”
“还真知道。”柳枫眠痞气笑笑,就是自己老爸三天两头数落的吊儿郎当的样,“他这事我知道,我也瞒你们。”
柳俊泽一时怔语塞,沈南幽怀疑反问:“你知道?什么时候?”
他故意讨骂:“老早的事了,知道又能怎样,反正他现在没缺胳膊少腿,担心有屁用,比不上他运气好…”没说完额头上被重敲,沈南幽拔高音量:“说什么疯话!”
柳枫眠眯眼笑得无谓又欠揍:“来,随便骂,我比他明白。”甚至指指周围沙发和餐厅方向,熟得不得了:“站着累,想坐哪?”
“正经点!怎么回事,赶紧讲清楚!”
沈南幽与大多Alpha一样,有自己的强势和魄力。平日家中民主氛围浓厚,两个家长对忞忞更是从来只有温柔。柳竹忞鲜少的感到妈妈霸道凌人的气场,无比清晰意识到那是Alpha,不可撼动的一家之主。
思维不合时宜跳脱,开小差想阿眠好像遗传妈妈更多一点,又想不透怎么家中大姓反而是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