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白沉默着没再说话,显然她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但能有什么办法,自己确确实实只有这个「名字」。
少女有些害怕颜白散发出来的威压,提议道:“我可以自己走的。”
不知是不是出于错觉,少女说完只感觉颜白抱的更紧了一些,难道她还怕自己跑了吗?
颜白抱着人突然冲刺起来,三两下就躲到了建筑后面,将人放了下来,压低声音叮嘱道:“别动,在这等一会。”
单独走到掩体外面,颜白在月光下能隐约看见一个人影,那人隐匿在外侧的树影下。
流民区的杀手?还是联盟的追兵?
不,好像都不是。
“初次见面,作为见面礼,我替你将周围的尾巴都清理了一下。”
听声音对面是个女人。
看来她不是任何一方的人,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你想做什么?”颜白反问道:“或者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的接受能力很强,你是一个很很有潜力的人。”女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说话间离颜白的距离更近了。
女人继续说道:“请不用担心,我没有恶意,只是交个朋友。”
这话谁听都不会信,颜白更不会。
“如果是没有用的话我劝你还是别说了。”颜白说道:“我不需要朋友。”
“不是我需要,而是你需要,我是顾茗,一个感染者。”这个女人自称顾茗,她没有理会颜白的话,自顾自的介绍着自己。
颜白觉得这人脑子多少有点问题,更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见自己的话没起什么效果,这个叫顾茗的人换了个方向,看向少女所在的建筑,轻笑了一下。
重新看向颜白,问道:“你知道异能者吗?”
“异能者?”颜白当然知道,这种只存在于小说或者影视剧里的设定,但她在流民区听见过几次这个称呼。
相比于异能者,颜白更在意她对自己的称呼,没人会好端端的称自己是感染者。
“是的,我邀请你加入我们。”顾茗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向颜白抛出这个所谓异能者的邀请。
颜白:“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显然不适合你们。”
顾茗:“没人能说一个孤身一人就能抵挡上千感染者且毫发无伤的人是普通人。”
“你很强,我给你时间考虑,不过时间不会太久。”
“祝你们好运。”
这人莫名其妙的出现,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又走了。
顾茗走后阿妤才从后面出来,拉了拉颜白的袖子,借着暗淡的月光抬头看着颜白。
“你不是试验体,对吧。”颜白率先开口,说道:“你是那个人口中的异能者。”
少女点点头,说:“我从来没想过要骗过你,我就是因为想招揽你,才来的。”
“是吗?那你可得好好想想,该如何才能说服我了。”
少女拉着颜白的袖子没松手,颜白没说什么,放任少女继续牵着。
“你看起来很怕那个叫顾茗的?她伤害过你?”颜白将手里的刀握紧,语气中透露着杀意。
“没有,我只是出来时顺手拿了点好东西。”少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神情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呆滞,“心虚……”
走了几步,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少女听见颜白再次开口说话。
“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吧。”颜白说。
“可以吗?”少女却是反问颜白,这是第一次有人对自己这么说。
这会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当然。”
颜白停顿了一下,开始述说起这个故事:
“这是一个关于小鸟和槐树的故事。”
“有一种叫鹄妤的群居鸟,但这种鸟和其他鸟不同,它只出生在冬天,春天到来时它就会春眠,睡到来年的冬天,等落下第一场雪,世界变得纯白的时候,它们才会醒来。
就像是来自冬天的精灵,它们只属于冬天,所以这种鸟的世界只有一片白,连同它们自己也是通体雪白。
某天,一只小鹄妤脱离了族群,张开翅膀一直飞,飞了很久很久,直到它的世界出现了第一种白色以外的颜色——绿色。
那是一棵槐树,一棵与众不同的槐树,槐树通常到了秋天就会落叶,但直到冬天这棵槐树的叶子依旧没有落下,郁郁葱葱的,那显然不是属于冬天的颜色。
浅绿到深绿,仔细看还能发现树叶中还躲藏着几片变黄的叶子,就好像从春天到秋天。
鹄妤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知道这些。
仿佛槐树旁有神秘的东西在吸引自己过去。
小鹄妤飞到槐树身上歇脚,好奇的打量着槐树,对槐树打招呼,向槐树介绍自己:“你好!我是一只鹄妤鸟。”
一阵风吹来,吹落槐树身上的雪,槐树回复道:“你好呀,小鹄妤,我是槐树。”
小鹄妤歪着脑袋,在槐树身上看来看去,惊叹道:“在我印象里槐树在冬天叶子会掉光的,你可真不一样!”
槐树笑了笑,说道:“说不定我在等某只鸟,让它见见白色以外的颜色呢?”
“那它对你肯定很重要!”小鹄妤歪着小脑袋问道:“那你等到了吗?”
“嗯,我见到它了。”槐树说,但它有点伤心,因为要等的那只鸟不记得自己了。
“真是恭喜!”不知情的小鹄妤高兴的贺喜,它真心的为槐树感到高兴。
“那你一定见过春天吧!那是不是很美?”小鹄妤突然问道。
“有人告诉我春天,是温暖的,是万物复苏的季节,那是一种和现在不一样的感觉,现在是寒冷的。”小鹄妤说着学着其他人的模样,抱着翅膀悉悉索索的抖动起来,滑稽的样子像喜剧演员一样。
满怀着对春天的憧憬她说道:“所以我想亲眼见一次春天。”
这惹得槐树笑个不停,槐树试图做出和小鹄妤一样的动作,沉重的身体无论它怎么努力都无法动弹,哪怕一丁点也做不到。
“那你觉得春天该有什么呢?”槐树看着傻傻的小鹄妤,温柔的问道,它觉得自己简直要爱上这个有趣的小家伙了。
不应该这样说,这个有趣的小家伙,自己早就爱上它了。
“嗯……”小鹄妤用翅膀拍了拍脑袋,仿佛在思考一个很困难的问题,它说:“要有花!还有蝴蝶!小草、嫩芽……应该要有很多我从未没见过的东西!我没见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小鹄妤想亲眼见一次春天,一直飞也许就能见到春天了,哪里有她一直寻找的东西。
“我也有一个必须要见的。”小鹄妤说完对春天的畅想,坐在槐树身上,翅膀撑着小小的身体,小脑袋望着槐树茂密的叶子,小爪子晃呀晃,看起来惬意极了。
“那是什么呢?”槐树问。
“是树!”小鹄妤开心的说着,用翅膀在空中比划着:“是一棵来自春天的大~树!我们约定好了的,到了春天和它见面!”
小鹄妤继续说:“春天里有些什么也是它告诉我的。”
“是吗?”槐树问:“那你见到它会和它说什么呢?”
“嗯……我会告诉它我在旅途上遇到的一切,告诉它我没有食言,还要对它说谢谢,谢谢它告诉我还有春天这样美好的季节,对了!我还要告诉它我遇到了你,一棵有趣的槐树!”
“这样呀,那你一定可以见到的,你的话也一定会被它听见。”槐树说:“你的大树知道你牵挂着它,一定会高兴的。”
槐树虽然这么说,但内心却很沮丧,它在内心问着它的小鹄妤,我的小鸟,你已经见到了呀,怎么就不记得了呢,这让我无比难过。
“谢谢!我觉得你真像我要找的那棵树。”小鸟说着,这句话牵动着槐树的神经,它期待着小鸟是否能认出自己来。
小鸟却又否定了自己的这句话:“不过它没有叶子,光秃秃的,但是即使这样,它也是我心目中最好看的树!”
槐树听的既开心又难过,它想着自己真是矛盾的一棵树。
小鸟觉得自己休息的够久了,该去寻找春天了,在春天还有一棵属于它的大树在等它。
于是小鸟对槐树说:“再见,槐树。”
“再见小鸟。”
等你找到春天的时候,希望你能记起来为你停留在冬天的我。
听到这个称呼让小鹄妤迟疑了,好熟悉的称呼,它想着。
会是你吗?我要找的树,会是你吗?
小鹄妤在心中反问自己。
它看着槐树,它想等槐树开口来证实自己的想法。
直到最后小鹄妤要离开,槐树依然一言不发。
槐树也在等待着小鸟开口。
鹄妤鸟没注意到槐树那巨大的不舍和悲伤。
最终鹄妤鸟还是走了,槐树望着它离去拍打翅膀的样子,它想追上去,想陪着这只傻鸟,好让它累了的时候可以在自己身上歇脚。
槐树突然想开口留下鹄妤鸟,但它还是没有,它想,这只一心寻找春天的小鸟不会停留在自己身边,即使会,它也不能这么自私。
如果真的因为自己的原因,留下了小鸟,那自己真是罪不可赦。
小鸟,我爱你,连同你灵魂中的自由。
我希望你为我停留,却又希望你不牵挂任何人,不为任何人停留,包括我。
槐树始终是一棵深深扎根在大地上的树,自由永远不属于自己。
它只是一棵树,除了叶子可以往下掉落,全身上下就没有能动的地方了。
见到了鹄妤鸟,槐树内心的牵挂也就解脱了,身上的叶子成片成片的落。
像花瓣,像蝴蝶,落在地上像枯萎的小草。
唯独不像春天。
如果小鹄妤的愿望是见一次秋天,自己倒是能为它实现。
“能否承一片我的叶子,陪着那只小鸟走一段呢?”槐树对路过的风说。
风很乐意帮忙,载着叶子环绕在小鹄妤身边。
风为槐树感到惋惜,惋惜它的等待,它不理解槐树为什么不愿意说出来,它只好提醒鹄妤鸟:“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呢?”
小鹄妤回头,身后只有雪白,想必是自己飞的太快、太远了,已经看不见槐树的身影了。
槐树见小鹄妤回头,它很开心,拼尽全力让枝丫晃动,那是它对小鹄妤最后的告别。
小鹄妤没看见槐树的告别,继续向前飞,直到最后,筋疲力尽。
它也没能找到春天,四周还是一片雪白。
小鹄妤再也飞不动了,风托不住它,最后只能任由它掉在雪地里,小鹄妤感受到自己的温度正透过羽毛流逝,寒冷无孔不入,紧紧包裹住它。
风还有最后一件事能做,它将叶子盖在小鹄妤眼睛上。
风说:“最后再看看来自春天的颜色吧。”
恍惚间,小鹄妤脑海里浮现出它从未见过的色彩,五彩斑斓的,亮丽的颜色出现在小鹄妤的眼睛里。
还有冬天,自己站在光秃秃的槐树身上,和槐树不停交谈,不停地笑着,它们看起来就像相识已久的挚友。
那些时光是如此的梦幻。
小鹄妤在这一刻终于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去年的大树,想起了和槐树的约定。
槐树说:“下一个冬天再来,我让你见见春天的颜色,但你要是没认出我来,那我也不会认你。”
自己当时说的是什么,信誓旦旦的说:“我一定会认出你的!当我见到你时,远远的我就会喊‘槐树!好久不见!’”
这是槐树的眼睛,槐树的记忆。
叶子从小鹄妤脸上滑落,褪色、枯萎、干涸。
色彩又变成眼前的纯白,小鹄妤望着槐树的方向,流下一滴懊悔泪水。
它想着,自己真笨。
自己早就见过春天了,这么重要的约定,为什么自己忘了呢,它用翅膀捧住那枯黄的树叶,缓缓闭上了眼睛。”
“好了。”颜白说道:“故事讲完了。”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吗?少女有些不敢相信,故事不都是美好的结局吗?
“这是真是一个悲惨的故事。”少女是个很好的倾听者,颜白讲故事时她认真的倾听,直到故事结束才问一直在意的问题:“为什么小鹄妤不记得槐树了?”
“不知道,至少它还记得和槐树的约定。”颜白在少女头上摸了摸,这个故事在很多年前经常讲。
是只属于两人的故事。
好久没讲过了,算来也有十多年了吧。
“这世上遗憾很多,故事也不会一直美好。”
少女却说:“槐树真可怜,等了这么久,却不被人记得。”
“我倒不觉得。”颜白说:“因为它等到了,能在一次见到珍视的小鸟怎么会可怜。”
颜白看着少女,一个更加稚嫩的声音在脑海中浮现,和少女接下来的话重叠在一起,在这个故事编好后第一次讲给她听的时候,她也说过同样的话,一字一句,不差分毫。
“鹄妤鸟傻,槐树更自私。”少女又说道,“自私的希望鹄妤鸟记得它,执拗的不说出口,结果落了个分别的下场,不说出来鹄妤鸟怎么知道它在想什么呢?我要是槐树,我一定会说出来,见到小鸟的一瞬间我就要说,好久不见,我一直在等你。”
“是吗?”少女的话对颜白很受用,她觉得少女说的对,于是问道,“那你听完有想起来什么吗?”
我傻傻的小鸟,你为什么会忘记呢?
我聪明的小鸟,你有想起来什么吗?
“好久不见,我一直在找你。”颜白借用少女的话,稍作修改成了更适合自己的版本。
等待不适合自己,寻找才是。
少女沉默了,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疑惑的抬头看着颜白。
颜白一开始就说,这故事是讲给自己听的,难不成自己是……鹄妤鸟?
那颜白就是,槐树?
她想通过故事的方式,别扭的想让自己想起来什么?
“我知道了。”颜白声音低沉了下去,自嘲的笑了笑,笑自己自作多情,多此一举,“没关系,没有就算了。”
颜白语气平淡的解释道:“别多想,这就是一个故事而已,一个我心血来潮讲给你听的故事。”
颜白这样子简直跟她故事里的槐树一样执拗。
但少女脑子里确实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如果不说点什么,颜白一定不会加入异能者,那样太亏了,思索再三说道。
“那可以告诉我,我的名字吗?”少女问道:“不是数字,是属于槐树小鸟的名字,你一定知道吧?”
少女在想着这么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鹄妤鸟显然对槐树是十分重要的。
也许自己以前也是对颜白十分特别的存在呢?
她也确实想知道自己从前的名字,她一点都不喜欢28这个冷冰冰的数字,这数字承载了太多不好的记忆。
“那你就作弊了,不过我愿意给你这个特权。”颜白耐心的说着,说出了两个字:“阿妤。”
“这才是你的名字,不是冰冷的数字。”
直觉告诉自己,颜白没有说谎,也没必要对自己说谎。
“阿妤、阿妤……”少女默念着这两个字,反复熟悉、记忆着这陌生的名称。
试图从这两个字中汲取出一点记忆,可惜这不是槐树的叶子,看不见颜白的记忆。
“谢谢!”阿妤笑着朝颜白道谢,还不忘招揽颜白:“那你会加入异能者吗?”
“阿妤……”颜白叹了口气,重新叫出这个名字却让她无比悲伤,回道:“让我考虑考虑,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你抛出的是橄榄枝,还是会令我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你不记得我也没关系,只要有你在,就算是地狱……我也甘之如饴。
“当然!”
颜白没有拒绝,阿妤很开心。
“我的名字是因为鹄妤鸟取的吗?”阿妤问道,她现在对这个名字充满了好奇,她也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这个名字背后承载的记忆。
“这只是故事中的鸟,不存在。”颜白解释道:“是因为你的名字才让故事中的小鸟有了名字。”
阿妤难掩内心的欣喜,又恢复到上午那个开朗的样子,喊着颜白队长。
不知她是还没有接受阿妤这个名字,还是没有接受颜白这个人,依旧喊着她队长。
“队长,队长!”
记忆中的声音与身边重合,将颜白的思绪拉回来。
颜白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阿妤这么喜欢叫自己队长,如果可以,她希望有一天这只小鸟可以继续叫自己的名字。
“队长,大家都走了?”阿妤从颜白身后探出脑袋,小小的一只,踮起脚下巴搁在颜白肩膀上。
颜白顺手在阿妤炸毛的头上揉了揉,笑了一下,回答道:“是啊,只剩我们了。”
阿妤两只手掰开颜白按在脑袋上的手,有些气急败坏的嘟囔着:“队长!”
“好,不摸了。”
颜白收回手。
要是时间可以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要是阿妤可以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该多好。
可是颜白内心再清楚不过,这是个多么不可奢求的愿望。
颜白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自己。
究竟是什么时候起,自己将阿妤看的越来越重了?
甚至重过了自己的性命。
将大家送走算是自己能做的最后一点事。
她累了,一直在反复等待,一次又一次,她现在只想留在这里,再也不顾其他,就算死也要死在阿妤身边。
陪着她让她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