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晃过一个人影,顾茗才后知后觉的将脸上遮挡视线的液体抹开,视野再次清晰时,面前却什么都没有。
她已经确认了这里没有一个活人了,除了刚才那个人影外,那会是人吗?从现在的结果来看,大概率不会。
玛特生死不明,祁连?她还好吗?
顾茗站在实验室的大门口,呆呆的望着远方,天空、结冰的湖面全都映在她的眼中,原本洁白,很美,可现在染上了血色。
如果不是因为感染者突然的入侵,顾茗大概会和平常一样在门口站上好一会,然后等待着下一个巡逻时间。
可一切都变了,自己唯一的任务都没有做好,她没能保护好任何一个人。
湖面上突然涌起大量的雾,顾茗只能隐约看见雾中有个身影朝这边走来。
直长的黑发披散在腰间,当看清来人的脸庞时,顾茗并没有感到很开心。
她还披着自己的那件大衣外套,只是看起来有些旧了,其实原本也不新。
是祁连,也是这里最后一个感染者。
她感觉祁连似乎不太一样了,与上一次见到她时不同,脸上的稚嫩、青涩已然褪去,成长到了一个和顾茗年纪相仿的模样。
祁连走到顾茗面前,脸上还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
重逢的话还未说出口,顾茗手中的刀先一步刺穿了祁连的身体。
“好——”一句刚开了头的好久不见,缩减成了两个字。
“好疼……”
当刀刃尽数没入身体后,没有愤怒,没有不解。
只是再次对着眼前的人说道:“顾茗,这样很疼的。”
顾茗只听到她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语气说了这么轻飘飘的一句。
明明刀子穿透的是对方的身体,可在刺进祁连身体的那刻顾茗感觉自己体内的某一部分也在一同死亡,她在视线里仔细描摹着对方的面容,试图从中捕捉哪怕零星的怨恨,可惜一无所获。
都这样了,祁连居然没有生气。
祁连含着微笑神色恬淡,好像这只是日常生活中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顾茗没有说话,将刀拔出,并不打算给祁连第二刀,也做不到。
这一刀足够让她死亡。
鲜血从祁连嘴角滑落,她也不管不顾,只是用那还没有染血的手轻轻拉起顾茗的手,那张在脑海中思念了千万遍的脸,现在就在眼前。
“这么久没见……我……好想你。”
也许是顾茗这一刀给的太重,祁连说话都有点吃力,一句话讲起来断断续续的。
“……你就不能,主动点……来抱着我吗?”祁连向前一步,原本只是想抱一下顾茗,没想到脚底一软,整个人栽倒在顾茗身上,在倒在地上之前顾茗先一步伸手扶着她。
“那个人给你的命令是什么?”祁连躺在顾茗怀里,尽量让自己说的话不那么断断续续,声音很小,讲两句都得停下来歇一会在接着讲下一句。
顾茗认真的听着祁连未说完的后半句,“是杀了我吗?”
顾茗看着祁连,关于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也没有什么事需要瞒着祁连,回答道:“是清理掉这里所有的感染者。”
“是吗?”祁连缓缓闭上了眼睛,“那你做得很好……已经完成了……”
一丝异样的情绪在心底滋生,她想要是自己没有完成这个命令就好了,要是没有杀死祁连就好了。
她第一次有了后悔这个情绪。
顾茗将祁连放在地上,转身离开,如果那个科员还活着,那自己就去报告一下任务完成了,死了也说一下好了。
“好啦,过家家游戏结束了,现在的时间完全属于我们,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
原本应该死去的祁连重新开口说话了,顾茗离开的脚步顿住,侧身回头看着祁连,看着她有条不紊的从地上起身,走向准备离开的顾茗。
如果不是她身上的伤口和地上的血,单从她的表情来看,谁也想不到她刚才被人杀死了。
顾茗又一次握紧了手中的刀,再次挥向祁连。
这一次并没有打在祁连身上,被祁连周身发散的蓝色光束挡了下来。
“清理掉这里所有的感染者,你确确实实的杀了我一次,刚才已经完成了,现在不需要遵守那道命令了。”祁连解释着。
顾茗想了一下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将刀收回腰间,站在原地不动,安静的看着祁连。
祁连在想该如何开口和她正式的说第一句话呢?
“你知道距离你进入休眠仓过去了多久吗?他们将你藏的很好,但我也知道你在哪,知道你被休眠,却无法靠近你。”
顾茗摇摇头,她不明白多久才算久。
“十年了。”祁连抓住顾茗伸出来的手,“真的,好久好久了,直到现在我才重新见到你。”
顾茗知道过去了一段时间,但没想到会这么久。
祁连今天的话很多,在顾茗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讲这么多话。
十年了吗?原来十年很久,这么久了,博士不说只需要一小会么?难怪头发那么长了,有些碍事,想着待会得找机会弄短点。
“你知道吗,如果不是因为这次事故,你永远都不会被放出来,他们打算就这么让你沉睡下去。”
“如果这是交给我的任务,这也没关系。”顾茗回答。
“是吗?”祁连问:“如果真的将你关一辈子呢?如果真的要永远被休眠呢?”
祁连看着顾茗,有埋怨、有难过不安,“那你就没有想过我吗?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你才答应我,永远陪着我,可我却一直等不到你回来,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顾茗沉默着,祁连的情绪低落,她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她。
在顾茗看不见的地方,那象征着感染的纹路已经漫延上了她大半张脸。
祁连就这么望着她,直到纹路将要爬上顾茗的眼角,才问道:“感受到了吗?你和我才是同类,只有我,才最有资格站在你身边,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顾茗回头望向一片狼藉的实验室,又看向祁连,说道:“不,我……我不是感染者,我是人……我,我不知道……”
顾茗有一瞬间感到慌乱,无力的反驳,越说越没有底气,想找出一条关于自己是人类的证据,可笑的是她找不出任何有关自己是人的证据,回想实验室大家的态度,反倒是验证了这一切。
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知道该不该和祁连离开。
不知道,不知道,需要做决定的时候永远都是不知道,每当面临抉择之时,心中总是充满了无数个“不知道”。
她需要的是明确指向的命令,而不是模棱两可的询问。
“我的职责是保护这里的人,可是我没有做好,现在我觉得应该杀掉你,也许才能避免发生更多这样的事发生,但是我不想,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
“是么?为什么只是觉得,为什么不想呢?你想知道为什么吗?”祁连双手捧着顾茗的脸,顾茗点头,她想知道为什么。
祁连说道:“说你爱我。”
“你爱我。”顾茗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要自己这么说,还是照做了。
祁连轻声笑了笑,真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答案,她早该知道顾茗真的只会说一样的话,是自己太着急了,对于白纸一样的她,需要慢慢来,才能在纸上描绘出一幅完美的画。
“不对,但我确实爱你,这三个字,你代表你,我代表我。”祁连看着顾茗,眼神极为温柔,很有耐心的跟顾茗解释着,“不是让你重复这几个字,是想让你从你的角度来讲,现在你应该说什么?”
顾茗看着祁连的眼睛,思索了一下,开口说道:“我……对不起,这太难了……我不知道。”
“没关系,没关系,是我太着急了,刚才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祁连一连说了两次没关系,伸手捧着顾茗的脸,脸上的蓝色纹路一寸寸褪去。
“刚才杀掉你,我很难过。”
“可是你的眼神,我看不懂,但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顾茗愣在原地,接着说道:“和我见过的任何眼神都不同,这和十年前你的眼神也不同。”
祁连握住顾茗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的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因为我眼里只有对你的——”祁连停顿了一下,留给顾茗一点思考的空间,才给出答案,“爱。”
实验室已经不需要顾茗了,或许从一开始就没人需要顾茗,顾茗内心感到一阵轻快,她可以离开这里了。
只不过以后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博士说的对,不能让祁连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她会心甘情愿的留在自己身边吗?
顾茗捧着祁连的脸,就像十年前祁连在天台那样,顾茗吻向祁连,同样在她的嘴角咬出一个小小的伤口。
这样你会留在我身边吗?像你之前对待我那样。
用同样的方式,同样的位置,在那打下属于自己的烙印。
祁连没想到顾茗会这样,眼里的震惊被迅速掩盖。
“那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顾茗看着祁连,问道。
“不会。”祁连回答的很快。
“为什么?”顾茗失落的看着祁连,她没想到祁连会拒绝,她口中的‘爱’到底是什么?
“变故太多,不确定的事我没法承诺,就像十年前你没有回来,但是你不妨换一个问法呢?”祁连见顾茗一副委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引导着顾茗换一个问法。
“那……你想和我一直在一起吗?”
怎么会不想呢,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已经挪不开眼了。
“我想。”祁连坚定的回答,顾茗的小心翼翼她都看在眼里,她很开心顾茗有这样的情绪。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为此我可以付出一切。
“对不起,虽然你说我没回来你不怪我,但是你提到了,就说明你心里还是在意的。”
“那你要怎么补偿我呀。”祁连两眼弯弯,笑着说道。
“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有的你都可以拿走。”顾茗看着祁连认真的说道,突然又想到什么,指了指挂在腰间的刀,补充道:“但是我好像除了这把武器外什么都没有。”
“我不想要你的武器,那可怎么办才好?”祁连故作犹豫,将顾茗拉向自己,双手攀上顾茗的脖子,才说出早就想好的答案。
“那就只好把你赔偿给我了。”
祁连勾住顾茗的脖子,慢慢向她靠近,嘴唇轻轻划过顾茗的唇,如同蜻蜓点水般掠过。
她拉着顾茗的手,终于要带她离开这里了。
“你的手,很凉。”顾茗手腕一翻,将祁连的手握在掌心。
“以后不会了,对吗?”
“嗯,以后不会了。”顾茗在祁连头上拍了拍。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带着祁连回到了地下,来到科员身边,科员早已经死了,或许她都没有撑到顾茗离开。
她记得这个人,让自己休眠那天,她和博士一起来的,“任务,完成了。”
顾茗小声的对科员说着,怕惊扰到长眠不起的人。
顾茗刚准备离开,身后传来叮当的脆响,一枚小小的胸针掉了出来,缎带、装饰组成了一个底,鹅黄色的菱形宝石镶嵌在其中。
或许是什么科研项目的奖励,也或许是什么人送的。
对于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顾茗返回去将胸针捡起来,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你的武器。”顾茗握着祁连的手,将暖意带给对方,两人在顾茗往常巡逻的路线上走,只有这里可以通往山下。
顾茗突然说出四个字,却久久没有后续,祁连不由得看向她,她知道让顾茗去思考有些困难,于是静静等着她琢磨出后续。
“很好看。”
“嗯?”
顾茗琢磨半天就琢磨出这些,祁连有些意外,还以为她会说厉害之类的话。
“像天空的颜色。”顾茗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单纯的只是给出一个解释,她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太够,又补了一句:
“我经常在门口看天空,看结冰的湖面,看着这些,能让我感到平静,我很喜欢看这些。”
“你的眼睛,更好看,但每当我看着你的眼睛,感到的不是平静,是另一种感觉,天空、湖面不只属于我,我却希望你的眼睛里只有我,它太好看了。”
祁连也说过她的眼睛很好看,但顾茗想要的更多,“我想独占它。”
祁连看着顾茗没有说话,她以为顾茗什么都不会在意,永远不会为自己考虑,这些话是她没想到的。
“这样最好。”
顾茗,因为我的一切都属于你。
祁连平静的眼底下是汹涌的湖水,湖水中倒映着一个人影,这是一片只为她诞生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