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月凌不慌不忙,拿起桌上的毛笔,在黄布上轻轻勾勒了几笔,似乎是在准备着什么。“公子,你看这世间万物,皆有定价。这可是要耗费心神,窥探天机的。十两银子,已是贱卖了。”
“五...”
“好!”
“个铜板。”
谢月凌以为他要说的事五两银子,眼疾手快就答应了,谁知人家说的铜板。
亏,太亏了,这公子看起来很有钱啊,怎么如此...抠门。可已然答应了人家,只好乖乖奉陪了。
王知洺似乎还想再砍砍价,但看到谢月凌那幽怨的眼神,只好作罢了,连忙掏出五个铜板放在桌上。
“哇哦,公子真是爽快人,贫道这就为你算上一卦。”
这番说的,语气平淡,毫无波澜。
王知洺伸出自己的手,放在谢月凌面前。他的手指修长,皮肤白皙,手中却有老茧,看起来又不是读书人,也不是习武之人,那就是...生意人了,怪不得,砍价这么狠。
“公子算什么啊?”
王知洺神秘兮兮的走过来,“姻缘。”
谢月凌点了点头,示意王知洺报上生辰八字。
她拿起桌上的铜钱,轻轻摇晃着,然后洒在黄布上,形成了一个卦象。她凝视着卦象,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公子,你的八字是...
王知洺紧张地看着谢月凌,等待着她的答案。
“你的八字中,财星高照,财运亨通,但...”谢月凌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但什么?”王知洺急切地问道。
“但你的姻缘线,似乎有些...模糊。此卦象显示,你命中并无固定姻缘线,仿佛流水般,虽流经多处,却未曾停留。”谢月凌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王知洺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道长,你是说我命里没有姻缘吗?”
谢月凌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是没有,而是...你的姻缘线太过复杂,难以捉摸。或许,你的姻缘并非寻常之路。”
王知洺沉默了,良久才说了一句话,“误人子弟。”
“放肆,你诽谤我。”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姻缘并非寻常之路。”
“我这不是给你点希望吗,你的姻缘线确实模糊难辨,既然你要直白一点,那就是‘没有’。”
“完了,没想到小爷我英明一世,竟然沦落到给人做小妾。”
什么,这是什么鬼笑话,男人!小妾!谢月凌连忙留住眼前的小公子,目光炯炯的示意他说下去。
“哎哎,小公子别走啊,你接着说,我在好好给你看看姻缘。”
“道长想听。”
“嗯嗯。”
谢月凌的头如捣蒜一般的点着,别说谢月凌了,就连昕寒也悄悄挪了过来,准备听下文。
王知洺又坐了回来,脑袋一动,生意来了,没想到算个命还能有生意。
“十两。”
“五...”
故技重施。
“嗯?”
失败了。
“两。”
“成交。”
谢月凌正襟危坐,手拿糕点,眼睛里全是好奇,此时已顾不上什么钱了。
王知洺愉快一笑,他知道自己钓到了一条大鱼。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呢,是一个小家族的...庶子。我母亲是父亲在扬州的外室,我自小长在扬州,靠着父亲留下的钱,开始做做生意,生活逍遥又自在。”
“然后呢?”另外两人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不久前,我父亲传信来,让我入京。他在京权利很大,动动手指就能捏死我们母子。我和母亲都不敢反抗,只好从了。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想让我和另一个家族的家主,你什么眼神,是他唯一的女儿成亲。”
谢月凌的目光阴恻恻的,王知洺忍不住制止了。
“然后呢,然后呢。”
“那家的女儿身体不好,所以我父亲想让和她成亲,生下子嗣,继承她家的家业,也缓和两家的关系。”
“吃绝户啊,真不是东西。”
“我也觉得不是东西,但最不是东西的事,是我打听到,这家姑娘有个自幼定亲的未婚夫。所以我父亲想让我出卖色相,去勾引那位小姐,让她退了这桩亲事。”
“哇哦~,接下来呢,小妾又是怎么回事?”
“唉,那家小姐有权有势,我无名分的一个庶子,做不了人家正头夫君,顶天了只能做人家的养的外室,好听点,就叫小妾吧。”
“啊?我大邺女子可以养外室,闻所未闻啊?你也愿意?”
“人家家大业大的很,这事也不稀奇了,你少见多怪了。我自然不愿意,我大好男儿,怎么委身他人,只想侍奉母亲终老,再靠着做些生意,攒些家资罢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谢月凌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同情。
王知洺苦笑一声,“我能怎么办?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庶子,我的父亲心冷得很,我若不从,我和我母亲恐怕都活不过今年冬天。”
“那你来算卦,是想找一条出路吗?”谢月凌继续问道,她最不愿见男男女女被婚姻束缚,不得自由。
她父母是这样,她舅舅也是这样,或许最后,她也会是这样。
“是啊,你说我没有姻缘,这还不明显吗,我怕是给人做小妾了。”
“好像,也是...”
谢月凌尴尬的笑了笑,这是好像挺坎坷,师父也没教过,遇到逼男为妾应当如何处理啊。
要不劝他出家,自己以前以前也是这么干的,能解一时之困。
“要不,你出家吧,出了家就能不成亲啦,像我一样,这也算做生意吧。”
出家,王知洺可从未想过,这可不是容易事,而且他母亲还在府里呢。
佛说:世人皆苦,只可自渡。
世人皆苦,但却总有人甜。
“罢了罢了,万事自由定数,说不定会峰会路转呢,说不定我和那我小姐会真心相爱呢。”
话说到现在,看着眼眶泛红的谢月凌,王知洺反而暗卫起来了。
说完那番话,王知洺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许多。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准备离开。
谢月凌见状,本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她伸手入怀,想要掏出银两,这是先前说好的,却被王知洺制止了。
“道长,你我今日有缘,这钱便算是我付了卦金。你日后莫要一见到有钱人,就狮子大开口了,旁人可不像本公子这般宽宏大量。”
王知洺说完,打开手中折扇,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似是释然,似是惋惜,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谢月凌眼神空洞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呆了好久,心中五味杂陈。
“渺渺,你在看什么?怎么不说话”
昕寒在一旁好奇地问道,他见谢月凌半日无言,心中不禁有些担忧,渺渺好像,不开心了。
“我在看曾经的自己。”
谢月凌顿了顿,不知何时,眼泪慢慢留下,滴落到她的手心里。
“如果我和苏棠、杨慎留在上京,无忧无虑地长大,或许也会如这公子一般,肆意洒脱。不像如今,各怀鬼胎,天各一方。”
“渺渺现在不开心吗。”
“像我们这样的人,虽然失去了太多,也得到了很多,比旁人已经好很多了。再自怨自艾,便是矫情了。”
“可以和我说,我不会觉得你矫情的,我喜欢你和我说话。”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谢月凌的肩头,那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她心中的涟漪。
手指沿着她肩胛骨的轮廓轻轻拍着,是安抚,也是陪伴,
谢月凌坐在凳子上,手中摩挲着几枚铜钱,愣了好久,才出声。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娘,还没记事的时候她就死了,我以为她是病死的,原来她是郁郁而终。
后来,我见到林家那个人,他是我母亲的旧情人,我母亲行走江湖的时候,与她结缘,私定终身。
我又天真的以为,母亲是因为他而伤心的。可我错了,她是被最爱的母后和皇兄抛弃了,原来在权利和地位面前,亲情真的不值一提。
母亲用她的死,换来太后与陛下愧疚,对她孩子一辈子的愧疚。有时候我的好恨,我恨父亲的利欲熏心,却又与他同流合污,恨外祖母的一腔慈爱,却又忍不住贪恋温暖,恨舅舅的无尽掌控,却又不得不低头顺从。
其实我最恨的,是我的母亲,为何答应嫁了我父亲,为何不远走高飞,为何在怀我的时候忧思过度,让我有了这副孱弱不堪的身子,又为何不杀了我,让我在这世间挣扎不停。”
她一边说,一边陷入无尽的回忆之中。
她自小嚣张跋扈,仗着他们的宠爱,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目空一切。所作所为无不离经叛道,她以为她是特别的,原来不过是做了别人补偿的棋子罢了。
昕寒静静地听着谢月凌的倾诉,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谢月凌。
“渺渺,你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会赚钱,会让你喜欢,不会让你为难。我还会去学做好吃的,给你吃,不会让你受饿。我会变的更强,不让你像任何人低头。”
谢月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昕寒,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从未想过,原来这个冷冰冰的又爱哭的大石头,这么不会说情话,若是旁人,早就被她赶走了,不过他呆呆的,倒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