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拉梅茨羊,准确地说,这是一种介于动物与植物之间的生物,一身明快的金色羊毛,连形态也和真正的羊别无二致,但当你走进查看才会发现,那在飘摇在陆地上的、棉花一样蓬松的羊群底端链接四五根植物茎,蛮横地吸收着所有养分,故而它的周围寸草不生。
将博拉梅茨从根茎上割下后,类似血液的物质会流淌出来,其中富含着博拉梅茨靠掠夺得来的养分,稍作加工,就能作为不错的营养剂。
“这东西,倒更像是一种祸害。”随行的人小声地同旁人讨论:“如果我的田地因为这玩儿长不出庄稼,我肯定得恼火,我非得把这羊的祖宗十八代都给烧了不可。”
“那也得地上也有这种羊,话说地上有吗?”
“你这话问的,谁不都是第一次见……”
法尔法代晃了晃那一壶植物羊的汁液,细看的话,那血液粘稠如缎,意味不详,总之,能在干粮耗尽前找到博拉梅茨,这趟也不白来。
心情愉快的法尔法代暂时忽略了三天前他还在懊恼没带够容器这件事,毕竟博拉梅茨的栖息地是光秃秃的平原,而且是常见生物;另外,这一趟也还算收获颇丰,唯一需要可惜的是,不论是人力还是口袋猫克拉斯的负载都有限,所以不得不忍痛割爱,丢掉了不少东西。
本来,行走陌生的冥土算是需要万分警惕的事情,表面上见多识广的领主和说莽就莽的领队给了随队的人很强的信心,导致了男人们看到猎物就跃跃欲试——
然后留下法尔法代一个人对着满地的战利品做出取舍。
法尔法代:“……”
“说到底,都说穿越就能有系统,我为什么不能有系统,有系统我就能有主线,有主线我就可以无脑跟主线,而不是费心神考虑这和那,能有商城和背包,有背包我就可以把堆物品装包不用在这里断舍离……算了。”
他趁没人看见的时候碎碎念了几句,只觉得无限心累。
沮丧了五秒后,他面无表情地下达指令,并痛定思痛之后绝对不能再同意这群人心血来潮去和什么野猪野鹿搏斗了——他之前又是考虑这趟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程,又是担心也许会有潜在的危险,他不一定每一次都赶得上出手,所以趁手的武器和充足的食物至少需要带够。
结果这一通折腾下来,只证明了一件事:在没有信息差和拥有工具并且人多壮胆的情况下,直立恐怖猿猴的上限是难以预估的……
返程的路上,队伍被拉得如一道月弯那样长,时不时会有类似鸮鸟的鸣叫,低沉而富有深意,法尔法代望着远处连绵的灰色山脉,还有突生在平原中的、巨大而漆黑的兽骨,他的红瞳晃动,一个不常用的词汇不请自来地闯入他的脑海,史前;史前是什么意思呢?浑身挂满了那种荒无人烟氛围,还叫人敬畏的时代,隐约能叫人窥探到那属于历史的尽头——却远远不是时间的尽头,他抬了抬手臂,挡住了路过的风沙。
他从怀里摸了一罐子小蜘蛛,就着烧好的热茶,吃下了这淡而无味的点心,接着打起精神继续绘制地图,在出发前的好一段时间里,他都会抽空和维拉杜安讨教过制图的法子,包括如何确定比例、打稿并且简易标记,现阶段是没办法做更精确的图,能勉强做出轮廓就不错了。
他也是在那时候发现的——自己居然有点素描的基础,但仅此而已了,没准是穿越前学过?不过这个水平,应该也不是艺术科班出身的才对。
嘴上说着讨厌论文,但他还是用尽量简洁的措辞记录下了这次旅行的状况,他有注意到随行的人喜欢拣一些小物件,比如光滑如镜的奇异石头,比如充满韧劲的草,用来当腰带是很不错的,还有不知什么鸟类落下的羽毛,在火光下,那尾羽就像被刷了一层变色油墨,随着角度的变化而流光溢彩,他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兔子还能再打,这种在茫茫枯燥中偷寻乐趣的旅行,谁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法尔法代非要往帽兜里揣的那几个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卵的影响,在远行之人磨破第一双木鞋子、回到住地之前,这群人一合计,不知道从哪逮了只犬类幼崽回来——还是三个头的犬类幼崽!真是猫见了炸毛,人见了痴呆,领主见了无语。
“……这什么?”法尔法代问。
“是……狗吧?”有人说。
“我觉得是狼。”另一个人插嘴,“但我不保证,这两种东西小时候长得一个样……”
“我问你们上哪抓的……算了。”法尔法代叹了口气:“抓紧时间往回赶吧,还有,我再重申一遍——不许再给我往回带东西了,死的不行,活的也不行!”
***
赫尔泽爬上高墙,她费力地抱着一团白布,浣洗时留下的冷冽、干净气息此刻正让她心绪平静,她向同样过来晾晒衣物的人问好,然后敛着草绿色的眼眸,慢慢把布捋平,从此处往下眺望,半个中庭都被摆上了木架子,上面是飘荡的衣服,在始终沉闷的天空下自顾自地斑斓,掌控人的心绪混合色彩,宛若一面面等待回收的清洁旗帜。
她想起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没少被训斥吃相贪婪、胆小如鼠,连爬树都会腿软,要是现在再把这两个形容词摆出来问,那一定没人觉得这能和她有什么关系,乡下人嘛,一辈子能干的事情不多,出生——出生就没了娘的就只能喝母羊的乳凑合——度过童年——玩闹、责罚和没完没了地和镰刀、铁锨打交道——再到长大成人,一家人靠着那几亩地过日子,作为磨坊主的女儿,她的家境是要比其他农人宽裕的,但也少不了和乡人邻里,僧侣还有流氓打交道。
他们一家的长子早夭,所以父亲只能轮流带着她和姐姐上集市,接着,她会继续直接或间接地参与进别人的出生、成长、婚嫁和死亡,生活在世世代代都沾亲带故的小村子里,直到死去——好吧,她死的太早了,但纵使如此,她也从没想过,这一了百了的背后,还能有另一份未知等着她。
就像吉特娜评价的那样,赫尔泽这姑娘并不蠢笨——如果把她的小心翼翼和识时务误认成胆怯与退缩的话,那这轻率的认知是会让人狠狠栽跟头的。她清楚自己很大程度是因为来得早,没有骑士的气势、也没有炼金术师学识的乡下女郎只能让自己尽可能冷静,并且尽可能多地去和人交流,和人打交道,不张嘴可是不行的啊!人在死后的第一反应是混乱,而她需要抓住这份混乱,把人一点点地引导到正道上来……
只需要多一点的同情,多一点的聆听,死者多贫贱、少王侯,这句讽刺足够让她和大部分人混个眼熟了,就像以前别人有求于她父亲那样,她需要在适度范围内尽可能多地施以援手,让别人记住她,想得到她,以总管的身份做这件事和以普通人的身份做这件事有截然不同的意义,总之,就连法尔法代都知道,她看似跌跌撞撞、却还是凭自己站住脚跟的。
“可以适度帮帮忙,别明面,也别过多。”法尔法代那时候说:“人对自己赢来的东西更有安全感。”他轻描淡写道。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法尔法代似乎想笑一笑,可终究没能牵起嘴角,可能刚好想到了其他事情吧。
突然间,她遥遥看到了那弯月一样的列队,她收回思绪,提起裙摆,哒哒地从城垛那头下来,脚步轻快,黑发飞扬。
“回来了。”她说:“他们回来了!”
话虽如此,法尔法代走前就专门提过,他回来的时候所有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别搞迎接那一套,太耽误事了。
法尔法代边走边解下披风,他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茶,就用披风把那些狗蛇一裹,匆匆忙忙地往膳厅而去,至于猫——口袋猫克拉斯很不高兴和其他玩意儿呆在一块,所以干脆赖在前厅不走了,哄都哄不动,人们只能就地卸货,黑色袋子里掏出了满满的瓶瓶罐罐、一部分肉类、好几张皮草,加上他们自己身上的猎物,整个前厅乱糟糟的。
见到领主回来的鹅怪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比如先高兴地说一句哦欢迎回来您和您的仆人今天有什么可以供我料理的好东西吗)就看到了他怀里的……那一堆活物。
这头鹅怪看了看领主,又看了看那几颗蛋,突然把锅勺一扔,哭着大喊道:“殿下啊!!”
这又是闹哪出??
鹅怪衔着他的衣角,眼泪汪汪地说:“哦殿下我知道我有我的职责但是我在厨房干得很好您难道真的扔心把我丢到蛇厩吗我——”
“停一下。”法尔法代满头黑线地打断了鹅怪的陈情:“没说专门让你去养,我问一下注意事项,到时候会派其他人去!”
鹅怪火速放开了他的衣角:“嗨,您早说啊!”
他兴致勃勃地看了一眼那几颗蛋:“嗯……蛇怪的卵,这种蛇能长得很高……而且它具备一定的飞行能力,鳞片也能用来铸造武器,杂物间里应该有合适的鞍……”
会飞?法尔法代开始感兴趣了,他隐约知道蛇是这个世界的一种驮具,本来以为是类似牛那种负载高、速度慢的,没想到这还是个空运。
这也算是捡到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