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睿廷一坐进车,薛三立马启动引擎,偏头看他一眼,说:“我知道他在哪。”
上次连睿廷进入岑拾的办公室,将一枚微型军事信号接收器放到休息间床缝,辐射范围差不多包含整个月亮城,只要有电磁波波动,便会无差别复制传送回军部,经过一星期从无数杂乱信息里筛选,他们已经确定几处仓库的位置。
小奇前脚刚离开月亮城,后脚破解信号便发到薛三手里。
连睿廷嗯了声,撑头看着窗外连片的重影,面容沉静。越是紧要关头,他越是能从惊险中脱身出来冷静旁观。
全程时速最高,仍旧花去一个多小时,才抵达一处山坳腹地的几排平房。黑黢黢的大山中间卧着散发出亮黄光的房子,门前几个人影晃动,四周虫鸣声不断,掩盖了里头的动静。
“砰”车门关上,前方几个男人持枪走近,电灯一照,皆面面相觑,“大大嫂?”
托东子炫耀的福,岑拾大半手下都知道连睿廷是老大的人。
连睿廷听到这个称呼,冷笑了声,“那我可以进去吗?”
男人收起枪让路:“老大说你来等同他,他在另一个仓库,马上就到。”
连睿廷眸色微闪,一言不发地朝敞亮的平房走去。离得越近,明显的化学制品气味扑鼻而来,走到门口,刺鼻气味中夹着凝重的血腥味。
他顿时产生不太妙的预感,加快了脚步。越过垒高的木制箱子,一具倒挂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引入眼帘,地上积起大块深红血洼。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具尸体,下巴处沾血的痦子,像一颗子弹正中心脏,掠走了浑身的力气。
薛三皱了皱眉,撬开他青筋暴起的拳头,插进手指握住。
“那个,他犯了点事,您要不去旁边房间等老大?”跟在后面的手下摸不准大嫂是不是吓到了,提议道。
“谁动的手?”连睿廷哑声问,他不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必然是岑拾吩咐的他们才敢动手,非要得到确定答案才死心吗?
对一个人浓烈炙热的爱,和对其他人冷血无情并不冲突。
“惘哥。”一个手下回。
谈不上宽慰,只觉得脊背发凉,连睿廷朝那具尸体走近,没走几步,门外窸窣的说话声叫停他的脚步。
“谁在哪?”李惘带着几个手下进门,一眼便看到尸体前面的两个背影。
“大嫂。”
他睁大眼睛,抬手重重拍向回话人的脑袋:“谁tm让他进来的?”
“老大说过见大嫂如见他啊。”那人委屈地说。
李惘暗自骂了句,快步走到连睿廷跟前,瞥了眼不断滴血的尸体,沉声质问:“连检是怎么知道这的?”
连睿廷转过身面向他,眼神充满不屑,似笑非笑道:“当然是岑拾告诉我的。”
李惘咬了咬牙,胸中涌起浓浓的愤怒,踹了一脚倒挂的尸体泄愤,血线在地上来回画圈,很快将地面的血洼扩大一倍的面积。
“没想到岑拾也会有为爱昏头的时候,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他嗤笑道,阴鸷的目光仿若水蛭牢牢吸附在连睿廷脸上,“那连检呢?想必连检真心不浅吧。”
连睿廷看着那具摇晃的尸体,向他投去冷若冰霜的一瞥,转身朝旁边几个人招手,待人走近,冲尸体抬了抬下巴:“把他放下来,或者给我一把刀。”
李惘脸色铁青,眼看那几个手下犹豫片刻还真听话,怒气冲上脑门,差点把他炸死。岑拾的威望深入人心,一句见大嫂如见本人,这群人还真屁颠屁颠当回事。
知道他是谁吗?一群傻逼。他无声骂了句,死死瞪着连睿廷的背影。
待小奇平躺下,那滩血洼再次蔓延,流到了离脚尖不足一指长的地方,连睿廷闭了闭眼,整个人愈发冷静。他把手插进兜里,看向李惘:“为什么杀他?”
“连检人道主义还挺强,死都死了问这么多,你拿什么身份问我,检察官?还是大嫂?”李惘把两个身份念得格外重,尤其前面那个,称得上咬牙切齿。
一句检察官,在场其他手下纷纷变了脸,听连睿廷话和放他进来的几个,更是慌了神。
“有区别吗?”连睿廷淡淡反问。
“当然,”李惘压着眉头,冷声道:“我总不能对检察官招供吧。”
连睿廷笑了笑,能屈能伸:“行吧,你都叫我一句大嫂,那我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李惘放松紧绷的腮帮,走到小奇尸身面前,毫无顾忌地踢了一脚,歪头说:“处置叛徒而已,大嫂别大惊小怪。”
他眯了眯眼,勾着莫名的怪笑走回连睿廷跟前,“以前就隐约觉得底下有警方的线人,可惜对方藏得很好,一直没发现,上周几个仓库附近发现蹲点的痕迹,岑拾下令彻底排查,一不小心就让我发现了,他几次鬼鬼祟祟爬上五楼,在岑拾办公室外走来走去。”
“然后我就借机把他叫过来,一刀一刀往他身上刮,这小子嘴还挺硬,到死都没承认,岑拾说宁可错杀不能放过,那没办法咯。”李惘露出个玩到有趣玩具的笑,见连睿廷撇了脸,一副不忍心听的模样,啧啧道:“这就听不下去了,你要是知道岑拾折磨人的手段,再看他会不会想吐?欸,到时候岑拾不会找我算账吧。”
薛三紧蹙眉头,眼藏心疼地看着连睿廷,摸到腰侧的枪,动手的欲望剧烈膨胀。
满是血腥味的空气焦灼,绷着一根随时断裂的弦,屋顶白炽灯将每个人的人脸照得惨白,仿佛一具具站立的尸体。
连睿廷盯着前方的木制箱沉默不语,拳头将裤兜顶起狭长的褶皱,长而密的眼睫投下阴影掩住里头的情绪。所有人聚焦到他身上,等待这个检察官大嫂表态,不在乎或者愤怒。
一声轻笑戳破死寂,连睿廷重新把视线拉回来,舔了舔后槽牙,嘴角扬着无畏的弧度:“好一出招供。”
李惘眯起眼,狭小缝隙里吐出毒蛇信子般的目光,“看来你对岑拾不过如此,这样的话,你今天可不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上膛声紧跟在他话后,一个带着翡翠圆珠手环的男人朝李惘走了几步,其他人左右环顾,在对方眼里踌躇不定。
“你刚刚说岑拾善于折磨人?”连睿廷面不改色,“说来我听听,想着你即将被他折磨,死也死得痛快。”
在场人不约而同想到某些骇人场面,打了个寒噤,往后退了一步,唯独手环男,眉心闪过一丝惊恐,握紧枪,仍旧毅然不动,等待李惘指令。
“吓唬谁呢?”李惘只迟疑几秒,朝手环男伸出手,枪还没到手上,太阳穴先顶上枪口。
他斜眼看向先前没怎么注意的薛三,对方影子似的,悄无声息就到他身边。
啪嗒,上膛声在耳边炸开。
他放下手,剜着连睿廷:“原来早有准备,什么时候检察官能配枪了?”
“你猜?”连睿廷笑着反问,顷刻敛了笑,走到血洼边缘,看着全身没块好肉的人,叹息道:“其实我只是想带走他而已。”
仓库附近蹲点的人大概是检验信号接收器破解的信息,他做的事,没想到间接害死了小奇。
只是想回家打鱼晒网的人,永远回不了家了。
“你跟他什么关系?”李惘语气不善,太阳穴顶着上膛的枪,他一动不敢动,斜出大半眼白,“该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见过一面的关系,”连睿廷眼底爬上忧伤,眨了眨眼,神色如常地转过身,冲那几个瑟缩的手下说:“帮个忙可以吗?”
几人互相看一眼,又看向场上顶着枪的李惘,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抓你们那是警察的事,我不会抢功。”连睿廷补充了一句。
这才有两人动了。
李惘大翻白眼:“有区别吗?你回去一带路,我们全死翘翘。”
连睿廷歪头笑眯眯:“可我要是回不去,你们也得死翘翘。”
李惘想吐血,心里把岑拾骂了几百遍,眼看那具尸体离开,招惹岑拾和对上警方,两种后果在脑子里打架,横竖都没好下场,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带个检察官下去,也值了。
他瞟了眼身旁持枪的薛三,抬起手示意投降,缓慢挪动步子,退向手环男,“别冲动,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做什么。”
薛三不为所动,枪口直直对着他,手指扣上扳机。
李惘心颤个不停,盯着那个黑洞,小心吞咽着口水。脚跟撞上手环男的一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他手上的枪,抬臂对准连睿廷。
“砰——”
他的眼珠快把眼眶撑爆,写满不可置信,僵硬地转身望向枪声来源,意识最后只剩岑拾冰冷的面孔和冒烟的黑洞。
“梆”人连同枪支一起倒地。
“惘哥!”手环男大喊,扑到李惘尸体前,手颤抖着抚上他死不瞑目的眼睛,咬紧牙关,冲岑拾怒吼:“你个疯子,为了一个要害死所有人的检察官,对惘哥下手,你对得起所有兄弟吗?”
岑拾当即上了第二次膛,枪口对准他,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那你去陪他吧。”
两声枪响,他环视其他人,冷冷开口:“还有人替他叫屈?”
众人鸦雀无声,用眼神交流片刻,低下头默不作声。
岑拾等了几秒,没人出声便收起枪,暗自呼出口气,兜着忐忑的心,迈向连睿廷。
薛三睨他一眼,磕出子弹,把枪别回腰侧束带。
连睿廷面无表情看着岑拾走近,耳边突然响起小奇的声音“有机会请连先生去我家玩,浮潜捞珍珠”,那股兴奋劲和期待历历在目,不住地冲击脑子里的某根弦。
他眼神一凝,抬腿重重踹向岑拾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