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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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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渐明,苏州的定国公府被顺天而来的锦衣卫围了个水泄不通。

景园之内,吉福匆匆奔进静心堂,伸手撩开玫瑰色的软罗帐,便巧对上了李笑笑那双有些惺忪空寂的琥珀瞳。

帐子里,刚刚苏醒的小公主扬起眼眸,一张病白的小脸上还有被绣枕压出来的红痕。

自家公主托生了一张玉狐面,眉间一点红朱砂,如天上仙一般清绝风流,那双看不见事物的桃花眼里,总似含着一汪温暖春水,将人溺入其中,接踵而至的便是疏离与冷默。

吉福不敢对上李笑笑的眼,不敢深陷其中,忙垂下头:“没,没什么,是老夫人,老夫人今日忽然起了个早,想带姑娘去礼佛,姑娘快起身吧。”

吉福是与李笑笑一同长大的,两人关系说是亲姐妹都不为过,李笑笑有什么事都瞒不过吉福;自然,吉福也是瞒不过她的。

外院起的兵戈之声不觉于耳,她睡觉轻,是被这声音吵醒的。

可礼佛就礼佛,怎么会有人在前院打架呢?

见吉福不肯如实交代,李笑笑循着吉福的方向,握住了她的手:“吉福你同我最好,不会骗我,到底是什么事,我该知道。”

小公主软糯的声音未曾带着一丝威严,可却让吉福觉得泰山当头。

吉福清楚的,自家公主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失去了看透世间所有色彩的权利,幸上天不曾真的舍弃,李笑笑的听觉与嗅觉是极灵敏的。

自知前院打起来的兵戈之声瞒不过她,吉福眼中的泪潸然落下,攥着李笑笑的一只手,跪在了她的跟前,全都倒了出来:“是顺天的人,万岁爷就要接您回宫,还要送您去鞑靼和亲,老夫人让我带您离开这里。”

“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里。”

“...”耳边吉福的声音如泣血般哀恸,李笑笑却默了一下,同样握着吉福的手微微松动。

国朝不安,鞑靼为患多年,近些年好容易消停下来,但消停并不代表休战。

眼下的宋朝,早不如盛极时,献帝求贤名却沉溺温柔乡无心主战,朝中奸宦当权,谁敢跳出来逆那大奸宦呢?

若要取一个暂且安宁,和亲亦或是割地,当是最安全的办法。

可割地有损国威,因而只有献公主这一条路,虽减锐气,但可换几城安定。

一个公主的命,大抵是如此的。

“即是去哪里都好,去鞑靼也应当的...”良久,李笑笑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隐隐漏出两个小虎牙的尖锐部分来。

“不行的,鞑靼那里都是蛮子,脸上胡子都能吓死人,公主不能去那里,算吉福求您了,现在那些锦衣卫都在老夫人的凝晖堂,老夫人会拖住那些人,让公主离开这里,公主快随我走吧。”吉福看着李笑笑那两个虎牙尖尖,怔然,心中忽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自家的公主,旁人可能不知,但吉福却最是清楚,李笑笑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这般笑。

“祖母如何拖住那些人?如若我走了,沈家怎么办?”李笑笑甩开吉福的手,掀起被角从拔步床上走下,循着记忆趿拉上床下的两只绣鞋。

“公主,老夫人交代过吉福,一定要带您离开。”看着李笑笑往门外走,吉福伸手抱住了她的双腿,又不敢哭的太大声,只能用这极其压抑的声音劝阻李笑笑:“吉福求求您了,吉福真的求求您了。”

吉福与她感情深厚,她怕她出事情,这样阻拦她也在情理之中,可她与吉福不一样。

顺天的父皇不喜爱她,甚至无比忌惮手握重兵权的沈家,这些不曾有人告诉她,可她很小就知道了。

公主和亲,在亘古的长史里本就是应当,若是受宠,说不定天子会阻拦,可是她不受宠啊。

她在沈家养了十四年,沈家的人将她视作掌中瑰宝,半点苦难都不让她尝过,祖母这个时候打算送她走,想必沈家人是都同意了的,可她如果就这般走了,岂不是个狼心狗肺的死物?

她不是草木人,做不得如此忘恩负义之事。

“吉福,祖母疼你,与疼我一样。如果今日我们走了,沈家没了养育公主之名,将此倾覆,你试问自己,还有没有脸活在这个世上?”李笑笑自幼身弱,托着一副娇病骨逃不开吉福的缠磨,干脆也不再走动,转身对着吉福。

晨光熹微,秋日凌晨的薄雾已有消散之势,微弱的阳光照在李笑笑的眼眸上,让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平白生出痛感,可此刻她却睁着眸,恨不得将那黑暗撕开一道口子,用目光坚定地告诉吉福,她不会离开这里,不会当个缩头王八。

可李笑笑知道,她做不到。

从钦天监的善光大师绣口倾吐,将“病骨身贱,乃凡人不可化解的厄命灾躯”这句话套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注定被圈养在一座黑暗的牢笼里。

然而困兽犹斗,她虽是个生性清漠寂寥的人,可所居住的景园里却塞满了绿植花草,春夏的时候,这些枯木拼死茂长,它们与她花团锦簇的度过每一个春夏。

即便她看不见,即便有些人觉得她只是一个生来盲目的病秧子,觉得她苟延残喘,她也仍然热爱着这能将她寂寥日子填满的一切。

她其实是很爱生病,尤其秋冬,每每缠绵病榻,药如饮水的日子都让她曾有过一死了之的冲动。

可一把刀一死了之太过轻易,所以她愿意熬过每一个深冬腊月,只是想要等待春夏,安定好她爱的一切,爱她的一切,数年如一日。

这样的美好,是她格外珍视的,也是不容人侵犯的。

拿她去和亲,没了养育公主之责,手握重兵权的沈家就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

顺天出了新皇后的楚家与沈家从来势同水火,母后在时,楚后不过一介宫妃,如今不一样了。

如今的楚后已是禁庭之主,就算楚家不出手,楚后也会想尽一切办法,用自己的爪牙除掉沈家。

父皇是天子,算盘打的叮当响,借楚家除却沈家这个手握重兵权的庶族,他是不会阻拦的。

天子都是这样贪心的么,明明已经不疼她了,还非要剥夺她的一切..

“这样真的好不公平呀。”李笑笑舔了舔粉白的唇,日光照的眼上疼,并不及刺破心房的那一把冠以骨肉亲情之名的尖刀,几乎要了她的命。

沈老夫人平素对吉福极好,想到年迈夫人略有些威严却总对着自己慈祥温和的脸,吉福勒在李笑笑小腿上的双手有些松动了。

“他们是要我的人去顺天,万不会将我如何,可若我不出现,沈家说不好,是要没的...”

“景园我住的太久了。”李笑笑迈出双脚,如泥沼里抽身,迎面对上窗外那灼灼烈日,阖目想减轻双眼的疼痛,可这样并没有用,所以干脆坦然的睁开了眼,推开静心堂的大门,离开了寝室。

疼是死不了人的,杀心才会。

.

祖母的院子离景园很近,记事以后的十几年,李笑笑走过太多次这条路,尽管眼盲,她也凭着记忆摸到了沈老夫人的院子中,脚步快的犹如踏云。

“祖母,祖母笑笑来了。”

李笑笑一步踏入了沈老夫人院落,人还未至,小公主如涓涓细流般温软的声音便传入了凝晖堂里。

凝晖堂中,沈老夫人端坐正首,训练有素的锦衣卫们围满了凝晖堂,陈菩大马金刀的坐在沈老夫人左手侧,他掌中端着一只青瓷云纹堆花茶盅,另一只手不紧不慢的拨弄着茶盅里的氤氲雾气。

镇日的时间还长,他有的是时间陪沈家老夫人慢慢磨。

“笑笑...”沈老夫人清晰的读出了李笑笑声音里的急切,原本不动如山的身子忽的颤抖起来,杵着手中的桃木杖紧张的站起身。

沈老夫人的动作太过突然,一旁身着飞鱼服头戴高帽的锦衣卫指挥使见势,便欲拔出腰间刀,阻挡在沈老夫人面前。

“狗东西,让你动了么?”刀出鞘的声音略有些刺耳,陈菩慵懒的抬起眼皮,缓缓从放下手中的茶盅,一脚踹在了孙孝腿上。

孙孝带锦衣卫围了定国公府,亦带来了手握东厂司礼监的陈菩。

他们皆是楚皇后手里的爪牙,却惟陈菩是嗜血而狡诈的狼野,他掌权了多久,明镜庙堂便被他祸害了多久。

自他在东厂以后,大宋少有忠臣良将的苗子,即便是有,也早被陈菩送入了转轮台上赶着尽早投胎。

多少人恨他恨不能扒开他的皮,生啖他的血肉?

可乾元宫的天子却对他无比倚重,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听从,让东厂与司礼监,宫内宫外的职权尽归他手,甚至赐他一身宝蓝蟒袍,教他可与皇子分高下。

锦衣卫,亦是服陈菩的,所以楚后手里才多了权柄。

楚家与沈家,世庶之分,谁存谁亡,早有定法。

天子放任楚后的爪牙都来到了苏州,除掉定国公沈家的心已经昭然若揭,定国公沈威被锦衣卫困在了前院,后头只有一个嘴比铜墙铁壁硬的沈老夫人,不肯交代将公主藏在了哪一个院落。

其实沈老夫人说不说陈菩都无所谓,手起刀落,孙孝的刀下从无无生魂。

可此刻,少女轻盈急躁的脚步声将至,陈菩挑了挑眉,唇畔却勾起了一抹冷笑。

这不就送上门来了么?

遂抽走孙孝腰间那把绣春刀,缓缓走到了沈老夫人面前,刀起风扬,宛若雷霆之势,即刻斩落沈老夫人上首。

沈老夫人欲用桃木杖对抗,凝晖堂便多了一抹淡鹅黄的身影。

“不要,不能杀我祖母。”李笑笑几乎是飞进了凝晖堂,纵身扑到了那刀声扬起的方向,大抵是因为盲目,即便迎头对着刀刃她也无分毫惧怕。

看着刀刃子即刻迎上金尊玉贵的公主,陈菩微微仰手,将刀刃向上抬起,背到了肩后,李笑笑没撞上刀,便就此栽倒在了地上,匍在沈老夫人与陈菩脚下。

小公主从静心堂溜得匆忙,唯恐迟了一刻。她身上只穿着套单薄的浅鹅黄寝衣,一双腻白柔嫩的小脚趿着绣鞋,因为栽倒,她的鞋子飞出了一只,精致的脚踝的下,是一只娇俏粉红的脚丫。

往上,豆蔻年华的女儿家身子纤瘦柔弱,寝衣领口松松垮垮的露出大片雪肤,略有些大动作,领口便能豁出一道缝隙,从外周进来的秋寒让李笑笑不由得发颤。

可她却顾不得不害臊,也顾不得疼与冷,撑着纤细的双臂从地上爬起,便扑到了陈菩膝上,死死的抱住了陈菩的双腿:“不要动沈家的人,我是李笑笑,是六公主,我跟你走。”

李笑笑朝着沈老夫人的方向扑,看着形势,当是公主无疑,可她最近前的该是沈老夫人,却偏偏迅速的缠住了自己。

陈菩被拽的身形一晃,稳稳定住身躯,双凤眼斜视,看向了窗外郁郁沉沉的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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