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情自那日刺了秋庭夜一剑后,心中又痛又愧,又只当秋庭夜已死,便一路行尸走肉般径往南走。
谁知他刚离开河北,江湖中人突然一波接一波地追杀他,向他逼问乾坤散和藏宝图的下落。风无情本就有伤在身,又被追杀了好几日,便渐渐精疲力竭,快要支撑不住。
这日黄昏时分,风无情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来到湖北西面的一间破庙。虽然庙内十分脏乱,但他实在太过虚弱疲惫,便无所顾忌地随意坐到墙角,手握着剑,背靠着墙,闭目养神。
半响后,忽然一阵电闪雷鸣,接着风雨狂啸不止。风无情耳朵一动,隐隐感觉到有脚步声逼近,于是连忙睁开眼,抓起剑起身。
半响过后,忽然“砰”的一声传来,只见七个黑影同时破窗而入,将他死死围住。
风无情忙定眼一看,只见那七人个个长得凶神恶煞,丑陋无比。若是寻常人,恐怕只看一眼,便会被吓得魂不附体。
风无情一面紧按剑柄,一面镇定自若地问道:“请问几位是甚么人?有何贵干?”
左边一个头颈缠着两条小青蛇的光头大汉阴森森地笑道:“风无情,你少装蒜,快说出藏宝图的下落,否则我们“衡阳七怪”便将你碎尸万段!”话刚说完,便又与其余六怪一起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风无情听了那笑声,也不禁心头一震,不寒而栗,然而脸上却不得不佯作若无其事,道:“我不知道甚么藏宝图,各位只怕是找错人了?”
听了他的话,右边一个歪嘴大汉冷哼了一声,道:“全江湖都知道你有藏宝图的下落,你还敢装傻充愣,是不是把我们兄弟几个当猴耍?
风无情冷冷道:“我说没有就没有,你们爱信不信!”
那头颈缠蛇的光头大汉听到这里,便狞笑道:“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们兄弟几个手下不留情了。”说着,便给其余六怪递眼色,示意他们准备动手。
风无情见了,忙厉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连锦衣卫也敢袭击!”
那衡阳七怪听了,脸上均露出鄙夷的神情,道:“锦衣卫又如何?只要能抢到藏宝图,就算是皇帝老子我们也不放在眼里。”说着,七怪纷纷亮出冰刃,一面发出阴森森的笑声,一面杀气腾腾地围了上来。
风无情此时功力只剩下不到两成,他刚刚本想抬出锦衣卫的身份,将这些人震慑住,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谁知却无济于事。此刻见七怪围杀过来,风无情急忙霍然拔剑抵挡,不料那七怪个个武功高强,又配合得十分紧密,几十招过后,他便已渐渐落了下风,被逼得退到角落。
七怪见风无情已是强弩之末,便得意笑道:“只要你说出藏宝图的下落,我们便留你个全尸。”
风无情脸上现出不屑的神情,道:“别说我不知道藏宝图的下落,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们这些丑八怪!”
七怪听了这话,登时怒不可遏,蜂窝一般围杀上来。
风无情紧握着手中的剑,心想:“若是像这样继续缠斗下去,就算我耗尽功力,也不能从这七怪手里逃脱,甚至还会白白送命。既如此,倒不如利用仅剩的一点功力,与这七怪来个玉石俱焚。”想毕,便忍着痛,强行将剩下的内力全部注入剑中,随即竭力使出雷霆一击,剑气登时化作千千万万的无形利刃,向四周射去。
霎时间,只听一片惨叫声震动四野,衡阳七怪便纷纷倒地而亡,每个人身上均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与此同时,风无情也因内力和真气耗尽,连喷了几口鲜血,倒了在地上。
......
风无情睁开眼时,只见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身上盖着三张厚棉被。
“醒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传了来。
风无情忙起身一看,原来是曾在洛阳结识的常仁(张子复),当下愕然道:“怎么是你?”又问道:“是你救了我?”
张子复饶有兴致地问道:“除了我,还有谁会救你?”
风无情沉吟不答,低头望着身上的几张棉被。
张子复见他神情困惑,忙道:“我见你身上很冰冷,便向店小二多要了两张棉被给你驱寒。”
风无情听了,郑重道:“多谢!”顿了一顿,又道:“照理我已经死了,你是怎么救活我的?”
张子复笑道:“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救活你!我不过是及时给你输了些真气,暂时给你续命,但你内伤极重,若想活命,还得尽快另寻名医救治。”
风无情又道了声谢,静默不语。
张子复瞧了他半响,故意问道:“破庙里被你杀死的那七个是甚么人?”
风无情见问,便回道:“那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衡阳七怪’。”
张子复听了,又故意说道:“我行走江湖也听过这几人的名号,但传闻他们向来行踪诡秘,鲜少在江湖上走动,除非有宝物出世……”说到这里,暼了风无情一眼,续道:“难道你身上有甚么奇珍异宝?”
风无情见如此问,心下登时便起了防备之意,但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他借着棉被遮挡,紧紧攥着腰间的长命锁,嘴里却淡淡道:“我一个平民百姓,能有甚么奇珍异宝?想必是那七怪找错人了。”
张子复听如此说,略一思忖,便漫不经心地笑道:“原来是这样。”
两人沉默半响,风无情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问道:“你怎会来到这里?”
张子复见问,便从怀里取出一支笛子,凝视半响,轻叹道:“我本来是要去川蜀。我的阿筠生前常说他很想去峨眉山,看一看那里的云和雾,但我还未来得及带他去,我爹就把他杀了。”话毕,黯然叹息。
风无情听了,心中也不禁悲叹,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爹他……究竟为何要杀你的阿筠?”
张子复嘴角露出凄凉和苦涩的笑意,低头沉默不答。
风无情见他这般,忙又愧又悔道:“对不起,我不该乱问。”
张子复摇头道:“没事。”沉吟半响,又道:“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风无情静默不再说话。
张子复这时又道:“我有事需要出去一趟。桌上有饭菜,你吃了过后,好好休息罢。”
风无情拱手道:“多谢!”
张子复嘴角扬了扬,转身出了房门,来到客栈对面的一间客房。
舒月和狄青早已在房间内等候许久,见张子复终于过来,忙上前来躬身行礼。
张子复轻叹道:“我搜过他的身,只发现一些碎银子和一块长命锁,没发现任何有关乾坤扇和藏宝图的线索,看来我们只有想办法从他嘴里问出线索了。”
舒月想了一想,道:“少主,我们若是直接问,风无情一定会起疑和防备,也不可能乖乖告诉我们。而风无情如今又身负重伤,只怕命不久矣,我们恐怕等不了多久了。所以,依属下看,为今之计,我们别无他法,只有趁风无情还活着,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纵然他铁嘴钢牙,但奄奄一息之际,或许会松口说出乾坤扇和藏宝图的下落。”
张子复听了,横了她一眼,勃然大怒道:“他如今虚弱不堪,全靠我给他输入的真气勉强续命支撑,哪里还禁得起你严刑拷打?他若死了,我们一辈子也找不到乾坤扇和藏宝图!”
舒月跟了张子复数年,深知张子复一直待她很好,以往哪怕她犯下了弥天大错,张子复也至多不过是略微生气,不料现今她只是不慎说错了几句话,张子复便对她大动肝火,厉声呵斥。想到这里,舒月心里便又惊又恐,忙道:“是属下考虑不周,请少主恕罪!”话毕,便低下头,神情黯然,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
张子复见她这般,察觉到自己刚才的怒火重了些,忙道:“抱歉,是我——”话未说完,只觉心口气血翻涌,哇的喷了一口血。
舒月和狄青又惊又急,连忙将张子复左右搀扶住住,随即扶上床沿坐下。
张子复擦了擦嘴角,道:“我没事。”语声虚弱无力。
舒月忧道:“少主,你为了给风无情续命,耗损了太多真气,若不好好调养,恐怕……”说到这里,不敢再说下去。
张子复置若罔闻,沉吟了半响,才道:“你们查出来了么?江湖中人怎会得知风无情知道乾坤散和藏宝图的下落??”
舒月与狄青互望一眼,齐声道:“消息是‘无影楼’散布的。”
张子复诧道:“无影楼是何门派?我竟从来没有听过。”
狄青道:“这是一个□□组织,江湖中无人知道他们背后的主人究竟是谁,只知道凡楼中下属都称其为‘尊主’。而且无影楼共有九.九.八十一楼,各有一位楼主,其中每位楼主手下又分别有九.九.八十一个高手。只是……”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张子复追问道:“只是甚么?”
狄青道:“这无影楼本来是个杀手组织,专门收钱杀人,不知这一次怎会盯上乾坤扇和藏宝图,更奇怪的是,我们查不到他们是如何得知风无情知道乾坤扇的下落?又为何要故意将这个消息散布江湖?”
张子复想了一想,冷冷道:“他们故意散布消息,只怕想让江湖中人为乾坤扇和藏宝图拼个你死我活,然后他们最后好坐收渔翁之利。至于乾坤扇的下落……哼,不管他们是从何得知的,总之跟我们作对,我一定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舒月听到这里,忙道:“可是少主,如今主公还在塞外没来,天龙镖局又被锦衣卫给灭了,而川西四鬼也重伤未愈,就连少主你都因救风无情而几乎耗尽真气,一时难以恢复,眼下我们只怕不是那无影楼的对手。”
张子复听了,沉吟良久,轻叹道:“是该另寻帮手了。”
舒月与狄青听了这话,均诧道:“不知少主意欲找甚么人相助?”
张子复嘴角掠过一丝狞笑,说道:“那无影楼既是□□组织,自然只有让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去对付他们了!”
狄青不解道:“可是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又怎会帮我们?”
张子复道:“此事我自有办法,你们无需操心。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们便赶往成都,我要去拜访一下青城派掌门——也就是当今武林盟主——耿如云。”
舒月忙柔声劝慰道:“少主,您真气损耗过度,还是在这里好好休养两日再启程罢。”
张子复摇头道:“你放心,我没事。无影楼虎视眈眈,我们须尽快设法除去这个障碍。况且我爹快出关来中原了,我们没有多少时日了。你们去备好马车,我们一会儿就启程。”
舒月见他这般说,无可奈何,只得从命,遂问道:“那少主您是不是要带上风无情一起?”
张子复沉吟道:“听闻耿如云的独生子耿善在成都开了一家医馆,医术十分精湛,有“在世华佗”之称,我想他一定能治好风无情的内伤。”说到这里,怕舒月与狄青起疑和多心,连忙又道:“我之所以尽心尽力救风无情,全是为了乾坤扇和藏宝图。毕竟风无情若是死了,那我们就永远也找不到乾坤扇和藏宝图了!”
舒月与狄青互视一眼,均知张子复有私心,却又不敢多言,只得恭敬应是。
张子复随即回到客栈,只见风无情并未睡下,只是静静倚在床边出神,便诧异问道:“你怎么不躺下休息?”
风无情淡淡道:“我在想一些事情,故睡不着。”
张子复见他神情惆怅,便道:“你如今本就身子虚弱,还是多加休养,不要胡思乱想。”
风无情道:“多谢!”说着,身子依然靠在床边,没有躺下。
张子复见他这般,不好再劝,只得岔道:“听说成都有一位名叫耿善的名医,尤其擅长治疗内伤,我刚好打算明早启程赶往成都,你可愿随我一起去?我替你雇一两马车,一路上也可以照顾你。”
风无情想了一想,道:“谢谢你!但我已经欠了你一条命,怎敢再劳烦你!”顿了一顿,又道:“我感觉好多了,趁天色还早,我这就自己启程。”说着,便徐徐起身,向张子复施礼道谢和告辞。
张子复见风无情身子虚弱,只怕他还没有赶到成都便已支撑不住,正要劝慰,但随即心念一动,便道:“既如此,那就祝你一路顺风!希望到了成都,我们还能有缘再相遇。”
风无情道:“希望如此,告辞!“ 话毕,转身徐徐出了客栈。
他虽有伤在身,却又不想坐车骑马,遂一步一步往成都方向走。
到黄昏时分,风无情走到一片旷野,只见眼前有一间凉亭,显然是专供路过的商旅歇息。风无情本就身子虚弱,兼之走了半天的路,十分疲惫,便上前进了凉亭,坐在石凳上,一面喘息,一面用袖角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此时天已渐渐漆黑,四周一片茫然。半响后,忽然雷电轰鸣,继而大雨倾泻不止。
风无情静静地望着秋雨,恍惚间,仿佛看到一个人撑着伞向他走来。见那人越走越近,风无情嘴角不禁上扬,正要伸出手去触摸,谁知那人却突然消失不见。
风无情回过神,连忙起身,环顾四周,却只看到一片黑寂,依然没有半个人影。
这时,忽然一阵冷风带着水汽袭来,寒意凉遍全身。
风无情又黯然地坐回石凳,双手按着自己的心口,只觉疼痛难耐,禁不住流下泪来。
过了良久,雨渐渐停了,四周静谧无声。陡然间,夜色深处飘来一阵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