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史大人,我。”书锦怀不知所措,撒开袖子怔怔退了一步。
邱茗一时分神,耳边风声呼啸,下一秒,一股强大的力道将他摁在怀里。
夏衍挡下箭,见怀里人手捂脖子,不由分说强掀开手,赫然出现的划口一片腥红,皱起眉,“怎么回事?”
“刚才没注意。”邱茗心中疑虑一闪而过。
萍水相逢之人,自己不过被划了一箭,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打斗声戛然而止,容风从屋顶跳下,“公子,擒了一人,要不要审。”
“审。”夏衍拉着脸单手将人托起,气不打一处来,“等我回去先治治他。”
路上邱茗抗议过很多回,可对方跟聋了一样。
咣一脚踹开门,把偷零嘴的常安吓了一跳。
“拿药去。”
“你是谁啊,凭什么使唤我!”定睛见邱茗缩在那儿,后领口有血渍,立马换了张脸,“少君!您撑着点!我这就去!”
“吵死了。”邱茗喃喃着,一点小伤完全犯不着如此兴师动众围观。
奈何夏衍不这么想,一把将他扔到床上,翻扯衣领。
“你给我住手……我没事。”
“老实点。”
“小伤而已,没必要。”掀起的衣衫露出大半颈被,在夜里发凉,苍白的肌肤上半指长的划痕正悄悄往外冒血。
“你就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夏衍心情不大好,仔仔细细检查后环住他的臂膀,俯下身,静静端详起清瘦又柔美的背脊,“那帮人不会放过你,万一箭上涂毒了呢?你不怕死吗?”
“要死早死了,你放开我。”
“不放。”一双手抱住他的腰,整个人贴了上来,“落我手里,你别想逃。”
邱茗心一惊,想跑已经晚了,身后沉重的呼吸袭来,湿热的唇齿盖住了颈后的伤口,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
“你,别……”他痛得闷哼,但那人不管,叼着他的后脖颈吸得醉生梦死。
湿热的触感持续很久,伴随着躁动的血流充斥全身。
伤口不深,污血很快除净,邱茗冰一般的脸上浮起一小片红晕,身后人添了他的耳垂,脸迈入发间嗅了嗅,“你的血味道怎么不一样,有股甜味。”
邱茗咬了嘴唇,不想理人。
“再逞能,下次还罚你。”夏衍啐了口血沫,又在腰上胡乱揉了一通,“走吧,去问问那个杀手,有什么好交代的。”
刺史府中,周成余在房内来回踱步,连连叹气。
“大人何必如此焦急,前几年来查过的人回上京后,咱不也没事吗?”
“你懂什么!今时不同往日,皇帝未指派刑部和大理寺,直接派了行书院的内卫,谁知道他们会查出什么!”
周成余怒地抓头发,旁边的小厮很是不解,劝了句。
“不过是几个打听小道消息的线人,起不了什么事端,地契之类的,奴才都藏好了,大人放心吧。”
正说着话,外面人连滚带爬闯入,面色铁青,“副、副史大人来了……”
话音未落,被一脚踩进地板砖。
夏衍懒洋洋地一剑戳下,吓得地上人大叫。
“周大人地契藏得不是位置啊,按大宋律法,收回的土地一并归为中央统一分配,地方官员不得私占。”哗啦一声,几十张地契纸散过去,邱茗缓步而来,冷冷道。
“否则,与兼并者同罪论处。”
周成余瞪向身旁,那小厮早跪地不起,“周大人!我是按您的吩咐啊!”
“藏东西塞砖缝里,看来你们日子是快活贯了,”夏衍用剑挑起一张地契,落款日期是九年前的,啧了两声,“当年周大人风风火火响应朝廷反对土地兼并,原来是想中饱私囊,被发现后急着灭口,这算盘打得,夏某甘拜下风。”
周成余被抽去了筋骨般瘫软在地,嘴唇发紫,铁证面前无论怎么狡辩都无力回天。
“擅扩田地以权谋私,抹杀知情者罪不容诛,”邱茗目光森森,“刺史大人可还有什么补充的?”
周成余跪地许久,表情扭曲,大颗汗珠滚落,“我……无话可说。”
屋内安静,没人敢发出声响。
忽闻外面有人高喊:“李公公到——”
大太监李辅踱着步子跑进屋中,臂弯处的拂尘毛乱飞,好容易刹住脚步,抽方巾擦拭额头的汗渍。
邱茗很意外但不忘礼数,向人欠身,“不知李大人来访,有失远迎。”
不识相的见李辅深红色的官服便知其位分不低,纷纷拱手。
“哎呀呀,副史大人瞧您说的,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哪能和您比。”李公公乐呵呵地收起方巾,“听闻淮州旧案副史大人已经查清楚了?”
邱茗一愣,为什么消息传的这么快?
他今日刚有定论,怎么晚上皇帝便得到消息?
李公公环视一圈,刺耳的音调恨不得饶八百回,眼珠一闪,“哎呦喂,夏将军您也在啊,罪过罪过,瞧我这老眼昏花的,来淮州有几日收获颇丰,陛下挂念着呢,等您回去便可复职了。”
夏衍听得云里雾里,随意敷衍了事,可再抬眼,邱茗锐利的目光直刺而来,无奈暗下张了口型:他对天发誓,从未向外人透露过案件的任何细节。
李公公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众人道:“天子脚下,淮州的官可不好做,副史大人,依老奴的意思,您先把人押下,等新刺史走马上任,咱再审,可好?”
大太监发话没人敢不答应,地上周成余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抱住李公公的腿大喊饶命,被赶到的侍卫强行拖了出去。
夏衍看不惯插话道:“李公公,案件审理在急,若是拖延怕是有变数,陛下那头,他回京不好交代。”
“闭嘴。”邱茗冷冷地将他推到一旁。
“李大人说的是,下官只有督查的职责,无权落罪,多谢大人提点。”
“嗐,老奴就是个传话的,哪敢提点副史大人您啊。”李公公一席漂亮话讲的滴水不漏,上前低声说,“皇亲国戚在地方私下散布情报网,这话传得广为人知怕是会惹陛下不悦,您说是吧?”
邱茗冷眼看向对方。
李公公苍老的面容笑得慈祥,让人生出错觉,轻而易举相信这是位和蔼可亲的老者。
但是,邱茗对宦官的话术太清楚了。
李公公又道:“这地方小官牵扯进屠杀线人的案子,啧啧啧,吞并土地差不多够砍头了,不过周大人当年帮陛下铲除了不少本地土官,公然问斩怕是有些不妥啊……”
“陛下的意思,微臣明白。”邱茗掐了自己的手指。
李公公白发一抖一抖的,欣慰感叹,“还是副史大人明事理。”
众人退去,邱茗望着无尽的黑夜发呆。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让他今晚务必结果了周成余。
星辰在临近破晓时更加暗淡,关押人的地方没有侍卫把守,看来李公公全部交代好了。
不知是服从圣命的无可奈何,亦或是陷入泥泞身不由己,又或者仅仅因连续两天未眠,邱茗深感疲惫。
胸口闷痛,才想起早忘了宋子期关于切勿劳累的忠告,于是按着胸前干咳了两声。
“要吃药吗?”
“你管不着。”邱茗阴着脸。
“我不是皇帝派来的探子,没对外人说什么。”
“让开。”
“月落,你别想多。”
“想多?”邱茗气笑了,质问道,“我想多?你今日能透露案情,明日会怎样?把我供出去吗!”
“怎么可能,我说过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你为什么不信我?”
夏衍不动,两人就这么互相盯着,谁也不肯让步。
信他?
邱茗失笑,信任对他来说,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隐姓埋名十年,错一步便可能万劫不复,他索性给自己竖起高墙,想将所有人拒之门外。当年宋子期想打听他的身世,若不是最后关头意识到二人师出同门,恐怕太医署第一圣手的名誉早另择他人。
夜已深,月光洒下,如雾气缭绕的冰山泄下霜寒。
邱茗站在月下,缓缓抬起左手,忽然用力扯向绷带,几乎连带皮肤一起撕裂。
白色的布条散在夜下,如破碎飘散的月光,一只蝴蝶破蛹而出,绚烂的翅膀格外阴森诡异。
许久,他一声冷笑。
“夏衍,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
邱茗就是这样,温柔起来似和风细雨,可一旦亮出行书院的身份,便令所有人不寒而栗。
他抬脚步入狭小的监牢内,周成余挂着囚服,和往日逍遥跋扈的样子派若两人。
听闻来者,曾经的刺史大人一半惊讶一半欢喜,“副史大人?陛下想通了?是不是要问我话?我。”
“刺史大人为朝廷效力许久,是该有个归宿,” 邱茗面无表情地高抬起手,指间刀刃冰凉。
在对方荣色放缓的刹那幽幽道:“可惜,您该上路了。”
周成余大惊,爬上前扯住邱茗的衣摆,“副史大人!您别杀我!我有一事相告!此事牵扯朝廷命官!您给我次机会!”
夏衍追来,眼底不知是难过还是不忍。
牢中人侧身而立,笑得冰凉,“今夜,就让你看看我本来的样子。”
“月落……”
“副史大人!”
“闭嘴。”
眼看脖子不保,周成余大声道:“副史大人!十年前!十年前江州刺史谋反!我知道内情!”
邱茗脑子嗡得一声,整个人僵在原地。
突然间,压抑的情绪爆发,他疯了似得提起人的衣领。
“再说一遍,你知道什么!”
周成余仿佛看见一线生机,大喘了气,一字一句顿出口。
“江州刺史谋反,我,我知道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