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奕让抱着黎忱飒从酒吧出来,大光头他们还在门外叫嚣,嚷嚷着要让钟奕让去蹲局子。
黎忱飒一听这话直接火了,双脚一粘地就要奔过去同他们撕扯,好在是钟奕让手快,单手从后边揽住了她的腰。
黎忱飒向前曳着身子,气急败坏地冲着那头喊:“你他妈摸我大腿我没告你性骚扰让你进局子就不错了!你他妈还想让我朋友进局子!我他妈踹死你……”
“飒姐别骂了,赶紧去医院啊!”冷冰伟急得都想跳脚,同时也暗暗佩服他飒姐的抗疼能力真强。
“你先把她塞车里。”
钟奕让镇静地把手里即将脱缰的黎忱飒交给冷冰伟,随即他就像是脱缰了一样,朝着大光头冲了过去,一拳将他干翻在地。
雨哥从吧台拿包纸抽的功夫,门口又干起仗了。本来他听到黎忱飒的话还挺气愤,正想回去调监控告对方个性骚扰。这倒好,互殴先放一边不提,这二话不说又给干出个故意伤害来。
不过有雨哥的人在场,再加上黎忱飒的话,大光头也只能认栽。
钟奕让也没恋战,打完就气势汹汹地往回走,一把夺过雨哥手里的纸抽,钻进了出租车。
好在黎忱飒右手背上的三处割伤都没有伤到筋骨和血管,只有一处伤口长达一公分,较深。在打过破伤风针,消毒处理之后,医生准备麻药开始进行缝合。
本来只在打针和消毒时稍稍皱眉的黎忱飒,一听说要缝针整个人都开始凌乱了。针头距离皮肤还有一段距离,她就吓得一只手在空气里胡乱抓挠。
钟奕让看在眼里,痛在心上,默默伸一只胳膊过去,脸上全是凝重。
缝合期间,郑歆给冷冰伟打了三个电话,统统被冷冰伟挂断。生怕她再打过来,冷冰伟干脆关机了。他只要做了决定,就不会再去招惹。
出了医院大门,冷冰伟丢下一句:“我不回去了。”钻进出租车绝尘而去。
钟奕让知道他需要静静,没问去向。黎忱飒也注意到,冷冰伟关掉手机之后,脸上不耐烦的表情中透着一丝隐忍,所以一句话也没说。
钟奕让拦下一辆出租车,打开后车门让黎忱飒先进去。
折腾了这么久,都没有去关心一下时间,黎忱飒从背包里拿出手机一看,九个未接来电,均来自郤家唯。
钟奕让和司机师傅说完目的地,转头看她握着手机犹豫不决,轻轻拿过来拨通了郤家唯的电话。
车子在9 bar门口停下。
黎忱飒跟在钟奕让的身后,心里正纳闷这是要去哪儿,视线一转就看见停在不远处的那辆黑色车子。
“你开车了,怎么还打车去医院?”
钟奕让放慢脚步等她跟上来:“冷冰伟和雨哥都喝酒了。”
“你开啊,你又没喝。要喝就不会开车来吧?”
“你都受伤了,我哪儿还有心思开车。”
黎忱飒那根敏感的神经突然变得大条起来,笑着调侃:“你不会是一时逞能,过后也给吓够呛吧?”
话都说得那么通透了她还笑的跟个二百五似的。钟奕让懒得再搭理她,径直朝主驾走去。黎忱飒依旧脑子缺根弦似的,一边笑一边伸手拉右后方的车门。拉了两下没拉开,刚要第三次施力,后玻璃窗缓缓降了下来。
黎忱飒正暗自感叹车子智能,只看钟奕让扭过头来,黑丧着脸子:“前边。”
伴随着玻璃窗上升的声音,黎忱飒撇撇嘴走向副驾。
车门一打开,她又遭到钟奕让无情地嘲笑:“小短腿儿爬得上来吗?”
黎忱飒只认得出车子是路虎,具体是哪一款就说不出了。她右手不敢用劲,费劲吧啦坐上车,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左手带上车门,随后就对着钟奕让一通数落:“就会说风凉话,一点儿都不爷们儿!我手都受伤了,你也不知道帮我开下车门。你胳膊短啊?”
说话间,他猛地探过身来,吓得黎忱飒立马噤声。
他附在她的右耳,低声说:“那你爬下去,咱们再重来一遍?”紧接着他手一伸拉起安全带,望着她嘴角微微上扬,“够爷们儿吗?”
“咔哒”一声,安全带被他扣好,黎忱飒也随之回过神来,当即推了他一把:“老大爷还差不多!”然后她将视线别向窗外,企图掩饰尴尬。
当时黎忱飒正面对着他说话,话音还没落稳他就靠近过来,还以为他要用嘴唇贴嘴唇的方式让自己闭嘴。仿佛现在耳边还残留着他气息的余温,而且还暖上了面颊。
收起一颗撩逗的心,钟奕让扣上安全带,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为什么冲过来?”
就知道他会问,所以黎忱飒低头看看自己手背上的那几条黑线。为什么?为了酷?
如果不是仗着有钟奕让可以给自己撑腰,60%的几率黎忱飒会选择忍气吞声。毕竟现在是一个老大爷搁眼前倒下都不知道是真有毛病还是碰瓷儿的年代。人民群众的好心都给磨平了,大家都在试着选择性失明。可不管那些人管不管这个闲事,黎忱飒深知,钟奕让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但是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免感到后悔,自己踹完就跑不就得了,害得身旁这位面冷心善的好心人现在还挺自责。
不过黎忱飒此刻想先跑个题:“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
“问。”钟奕让目视前方的路,等她说下去。
“搬到你家那天,我不是去楼上找你吗?你当时是不是做噩梦了?”
沉默片刻,钟奕让问:“哪天?”
黎忱飒侧目,一字一顿道:“搬到你家那天。”
“没做梦。”钟奕让说,“被你吓的。”
“还装是吧?”黎忱飒严厉的模样神似教导主任,“我最近可是有研究心理学,你别想蒙混过去。”
钟奕让失笑:“你要是当心理医生,病人都是被你吓痊愈的。敢不听二飒姐的话,甭想出这个门。”
“别闹!”黎忱飒十分严肃,“心理学是一门科学。请你尊重科学。”
钟奕让立马正色道:“那你说说,我做什么梦了?”
“你肯定是做噩梦了。具体是被鬼撵了,还是跟工藤新一一样变成江户川柯南了,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肯定是噩梦。”
一开始钟奕让对这个话题是完全抗拒的,现在听黎忱飒如此笃定,不免提起兴致来。反正她也不知道梦的具体内容,便说道:“既然你让我尊重科学,起码得先让我相信吧?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是做噩梦了?”
“终于问到正题上了。”黎忱飒稍稍侧身,给他科普,“其实人在睡觉的时候都会做梦,有些梦能够清晰记得。有些梦只在梦的时候很清晰,一醒来就忘了。还有些呢,根本就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快速眼动睡眠!人们通常都是在这个阶段做梦的。快速眼动呢,就是眼球在眼皮子底下快速地晃动。凡是这个时候被人叫醒,基本都会说一句,‘啊,做了个梦’。”
“万一做了那种不好意思说出来的梦被人叫醒了,谁还好意思说‘做了个梦’?”
本想隐晦的开个小小的腔,让黎忱飒知难而退,哪成想她领会能力极强,并且迎难而上。
“你做那种梦了啊?这么不好意思承认。”
“好吧。”怕她继续往下延伸,钟奕让选择妥协,“我快速眼动了,做了个噩梦,被你吓醒了。”
“你是被梦吓醒的,不是被我。”黎忱飒使劲强调,“你‘啪’地一下就睁开眼了,不是噩梦难道还真是那种梦啊?那要真是这样,你的表情可一点儿都不享受。”
还越说越来劲了。钟奕让汗颜,再也不敢把话接下去,只抿着嘴巴无奈地笑。
“上周四你凌晨两点给我打电话,是又做噩梦了吧?”
想不到问题接二连三,甚至再次被说中。钟奕让整个人一怔,转头看一眼黎忱飒,闪烁其词:“不是,是还没睡。”
“我知道你睡得晚,基本都是一两点才睡,但那天你睡得特别早。”黎忱飒振振有词,“我为什么知道?因为周四上午我没课,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醒着。大概十一点的时候,我去了一趟楼上。当时你房门没关严,里边漆黑一片。”
钟奕让听得心里发虚,却佯装镇定:“大半夜你去楼上,就是想偷看我睡没睡觉?”
黎忱飒只是想看看他关没关露台门,一个星期能不关两次门的主儿,也不怕把自己给弄丢了。
但是黎忱飒没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她看到他的喉咙处微微滚动了一下,她知道他在紧张。
“你别自责。”黎忱飒坐正,目视前方,“虽说不会恢复如常,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疤痕是会慢慢变淡的。”
她的话如抽丝剥茧般,生生地撕扯着钟奕让的心脏。他极力想要躲闪,却发现动弹不得。
他看到了田晓坤。
田晓坤坐在一棵老槐树的枝丫上,呲牙咧嘴地笑着——这是他七岁时的模样。
田晓坤伏在书桌前,笔尖在厚厚的习题册上游走——这是他十四岁时的模样。
田晓坤站在舞台中央,手指在琴弦上游走,一只脚轻轻打着节拍——这是他十六岁时的模样。
还有他十八岁的时候,倒在人潮汹涌的街头,空洞的双眼,一张白生生的脸。
……
猛地一打方向盘,钟奕让将车子拐向路侧,一脚刹车将车子停下了下来。惯性使然,黎忱飒的身体前倾又撞回椅背。所幸是系了安全带。
“同样的内容。”
“啊?”黎忱飒心惊肉跳地看向他。
钟奕让看过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语调中也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每次都是同样的内容。不是睡太晚,是不敢睡。害怕一闭眼就会看到。更害怕闭上眼再也看不到。不是梦。”顿了顿,他接着说,“是惩罚。”
一股寒意顺着黎忱飒的脊背直达头顶,头皮阵阵发麻。她瞠视着他,说不出一个字。
“去吃点儿东西。”钟奕让说完,就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黎忱飒坐着没动,下意识深呼吸。光顾着卖弄自己刚学到的一点儿知识,完全没顾虑到钟奕让的感受。明明心中已经十分明了,却还要不依不饶。回想刚才的情形,她心有余悸,更自我鄙视得厉害。
车门忽然被打开,黎忱飒一惊,转头看见钟奕让。
钟奕让冲她轻轻一笑,说道:“给你开车门。”
这抹浅笑,让黎忱飒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她解开安全带走下去,等钟奕让关好车门,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对不起,我不该自以为是……”
看她低着头,一副犯了错的模样,钟奕让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谢谢你,要不然我就脑残了。不管你从我刚才的话中又分析出了什么,不要说出来。”
黎忱飒仰起脸望着他的眼睛,用力点点头。
钟奕让也凝望着她的眼睛:“很高兴认识你。”
黎忱飒一怔,随后莞尔一笑:“认识你我也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