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下来,街上亮着盏盏路灯,人要比中午那会儿还要多得多。
从小区正门出来,前后两条街都是各种饭店、超市,晚上人头多,舅侄俩图个方便,走到哪家顺眼的店就进去吃。
拐了个弯,一家“敢不敢来吃”的饭馆脱颖而出,下方有一行小字:爆辣,特辣,变态辣,敢不敢来吃?
一眼营销手段,偏偏黎墨非要上当。
于文程给了他一脚:“你自己能不能吃辣心里没点儿数?”
黎墨蹭了蹭裤脚上的灰:“人生乐在挑战嘛,我爸经常这么说,没有挑战的人生是不完美的!”
“……”
推门走了进去,店里萦绕着一层层的烟雾,屁大点儿的地挤满了桌子和人,每桌都冒着腾腾热气,辣椒味儿混着烟雾,简直能呛死人。
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服务生十分迅速地递上了菜单。
于文程的手捏着菜单,眉头皱的很紧:“墨墨啊,这菜看着也忒辣了,全是些特辣爆辣的,你能吃了吗?要不还是换家店吧。”
“不用。”黎墨摆摆手,“什么特辣爆辣变态辣,都是骗人的,我就不信真有这么辣。”
于文程翻了个白眼:要不说这店客人多呢,都是像你这样的明明吃不了辣还非要逞能的人。
一旁的服务生出声道:“我们有儿童餐,正在打折,一点也不辣。”
黎墨微微抬头,这才注意到这服务生的长相。
服务生高高瘦瘦的,系着“你敢不敢全吃完啊?”的围裙,戴着白口罩,黑发看起来软软的,梳的却十分干净硬朗。
总体来说,应该是和黎墨差不多大的年纪。
于文程没忍住笑出声:“那就来一个儿童餐……”
黎墨当即拒绝:“不行不行,我可没说我要吃儿童餐啊!我就不信这能有多辣!”
于文程知道自己倔不过黎墨,摆摆手,将菜单扔了过去:“行行行,到时候你可别被辣的哭着喊妈啊。”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的。”黎墨看着菜单,“哎,来个这个,变态辣炒□□。”
服务生嗯了一声,在小本子上飞速记下。
于文程挑挑拣拣,点了几道相比起来没那么辣的菜。服务生点点头,收起菜单跑到了后厨。
等菜的时候,于文程还是有些不相信:“你要是真吃不了可怎么办?到时候吃出胃病来,你妈还要唠叨我。”
黎墨倒是无所谓:“不会有事的,小时候我把肥皂吞进去了都没事儿,吃个辣能出啥事儿?”
“嘶,你这孩子,少吹点牛不行啊?”
“我没骗您!那时候我妈还拍照留念了呢,我记得我还存着,等我给你找找啊。”
看着黎墨真的拿出手机开始翻找,于文程连连拒绝:“去去去去去,我才不看呢。你们这对母子也真是的,小屁孩子吞什么肥皂啊,你妈居然还有心思拍照留念。”
“我妈这人啊,没啥兴趣爱好,就是爱拍我丑照,只不过后来有了个弟弟,我妈光看他去,也就没空拍我了。”黎墨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悠然道。
听到这话,于文程却哑了声。
黎墨是重组家庭,八岁时父母离异,他跟着于文秀改嫁到了还算有钱的人家里,过了两年,在他十岁时,于文秀和后爹生了个儿子,重心也就全到这个小儿子身上来了。
虽然在物质条件上从来没苛待过黎墨,可于文秀还有后爹从来都是偏心弟弟的。
那时候,于文程不常在家,一直担心黎墨这孩子会因为父母偏心什么的而心理扭曲去报复社会。
不过现在看来,他算是瞎操心了。
黎墨不仅没心理扭曲,反而变得没心没肺,无论父母有多偏心,甚至偏心到因为弟弟的一句“我不喜欢哥哥”就把黎墨送到了A市,当事人本人也什么话都没说,完全没放在心上。
“你那个弟弟,今年也七岁了吧?”
黎墨继续看着手机,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今天还是他生日呢,您说我是转一百还是五十?”
“你还要给他钱?”于文程皱了皱眉,“要我说,你现在没在家里,和那小孩子又没什么感情,也不用给他过生日了吧?”
黎墨摇摇头,笑道:“舅,这话您就说的不对了,他讨厌我是他讨厌我的,我要是不给他点礼物什么的,那兔崽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在我爹和我妈面前说我坏话呢。”
于文程喝了口水:“你还在乎这些?真看不出来啊。”
“怎么说也是我亲妈,归根结底还是一家人。唉,像我这么懂事的孩子可是很难捞到的。”
于文程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刚好菜上齐了,那道变态辣炒鸡是最后上来的。
还是刚才那个帅哥服务生,将鸡放下后,他又提醒了一句:“浪费可耻。”
中间那道辣炒鸡,放眼望去看不到鸡,全是辣椒,红辣椒和特别红的辣椒。
还没动筷子,黎墨就已经被浓郁的辣椒香气熏的眼疼,紧接着鼻子、嘴、耳朵也开始疼。
于文程虽说是个能吃辣的,这桌上的几道菜,都不能说是菜了,因为全是辣椒!
辣炒菜花连个菜花碎都没有,这要怎么吃?谁家拿几盘辣椒当菜啊!
黎墨拿起筷子,一阵翻找才在辣椒堆里找出了一小块鸡肉,放进嘴里没嚼几下,又呸呸呸地全吐了出来。
于文程皱眉:“这么辣啊?”
“辣是辣……这怎么还一股子洗洁精味儿呢?”黎墨又呸了几口,将嘴里的肉全吐了出来,洗洁精味儿依然没有消散。
“真的假的?”于文程不信邪,也夹了一筷子。
这一筷子可好,夹出一小坨钢丝来,上面还勾着几块辣椒。
黎墨瞬间坐不住了,站起来喊道:“哎!你们店是怎么回事儿啊?这卫生条件到底是怎么拿到营业执照的!”
帅哥服务生离得近,最先过来了:“我们店的卫生比你的嘴干净多了。”
黎墨被气笑了,夹着那块小钢丝怼到了帅哥服务生眼前:“睁大你的眼看看!你家辣炒鸡里要放钢丝提味儿呀?”
帅哥服务生蹙了蹙眉,也说不出话来了。
“你刚才那股子狠劲儿呢?”黎墨收回筷子,双手叉腰,“这事儿怎么办吧?得亏我们眼力好,这要是吞下去,保不准儿会出什么事儿呢。”
于文程拉了拉黎墨:“臭小子,你说话别那么冲。小伙子,这应该算是你们店的责任吧?你说啥这该怎么处理。”
帅哥服务生沉默了两秒,开口道:“这确实是我们的疏忽,给您退全款,剩下的赔偿您要多少我们给多少。”
见帅哥态度诚恳,于文程和黎墨也没打算再为难,正打算了事时,后厨传来了句骂声。
“谁他妈要给他们退款了?”
黎墨看过去,一看来人更气了:“你不是白天性骚扰的那变态吗?”
男人朝地上啐了一口:“王八羔子,白天你把老子打成这样老子还没跟你算账呢,现在你又她妈的到老子店里找茬是吧?”
黎墨差点没被这话笑死:“哎呦我的老哥哥,这怎么扭着的是胳膊,坏掉的却是脑子呢?这钢丝球就是从这菜里夹出来的,刚才这服务员也说赔偿了,找茬的是你吧?”
帅哥服务生刚想说话,男人一把推开他,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死兔崽子谁他妈让你赔偿了?赔偿的钱你出啊?他们说是就是了,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男人又瞪向黎墨:“小兄弟,咱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中午那事儿哥不和你计较,但是你他妈在哥店里找茬,这事儿可说不过去了啊。”
黎墨气得笑了一声,撸了撸袖子:“你他妈跟谁称兄道弟呢?我告诉你昂,要赔也是你赔钱,你要是真不服,先把我打死了再说。”
于文程赶紧拉住了要冲上去干架的黎墨:“你这孩子!中午进去了一次还想再进去一次是不是?都不是孩子了,怎么还动不动就上手的?”
中午在警察局的时候,男人看到过于文程,对他还有点儿印象。
“你是这小子的监护人吧?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黎墨这下彻底忍不了了,挣开于文程的手,一拳打在男人的脸上:“你他妈怎么说话呢!”
男人被打得措手不及,往后踉跄了几下,痛苦地捂着鼻子,几滴鲜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看着满手的鼻血,男人骂了一声,不顾中午才被扭过的胳膊,冲上去对着黎墨就是一脚。
两个人在窄小的店里扭打了起来,在店里吃饭的客人一窝蜂地跑了出去,生怕被牵扯进去。
帅哥服务生和于文程想拉都拉不住,最后还是警察到场,拉开了打的不可开交的两人。
这片辖区的警察不认识于文程和黎墨,却对那男人熟的很。
“许大宁,这是你第几次了?”椅子上的警察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上次你是怎么和我保证的来着?再也不犯了,你是这么说的吧?”
许大宁和那个小帅哥蹲在一起,对面是黎墨和于文程。
警察看了看这几个人,指着黎墨,叹气道:“来,那位小帅哥,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黎墨立即昂首挺胸道:“报告警察叔叔!他们那家饭店的卫生不行,我正常要赔偿,大家都是没问题,结果这大哥上来就说我们找茬。”
警察又看向许大宁:“他说的有没有错?”
许大宁不说话了。
这儿的警察都知道他是什么样儿,随便查查就知道到底是谁找茬。
“你们这卫生确实不行啊,份量也不足,这不纯纯欺诈消费者吗?”
双方都受了伤,其中一个还是未成年,“敢不敢来吃”饭馆被停业整顿,许大宁又赔了黎墨一点医药费,这次是黎墨先动的手,许大宁免了几天的拘留。
出了派出所,许大宁还不解气地瞪黎墨。
反观黎墨,虽然脸上青青紫紫的,但并不妨碍他嘚瑟。
于文程踹了他一脚:“小兔崽子,下次不许再这么冲动了,还让人家小孩儿也一起跟着到派出所来了。”
黎墨耸了耸肩,朝着小帅哥歉然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朋友,一不小心把你也扯进来了,对不住啊!”
小帅哥从始至终都没开过口,许大宁先骂了一句:“我呸!死蔫土匪,这时候不知道张嘴说话了?”
黎墨刚想打抱不平,于文程拉着他赶紧走了。
走远了些,于文程才松开手:“你这孩子,他们是一家子,我们是外人能插手吗?”
“一家人?”黎墨难以置信,“那是一家人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不讲理的老板和命苦的员工呢。”
“少贫嘴了。”于文程叹了声气,“你说说你啊,一天进了两次局子,让你妈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骂咱两呢。明天我就要回学校备课了,过几天也该开学了,到开学前你就别出门了,听到没有?”
黎墨只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