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未及天黑城门便关了,没来得及进城的人们纷纷靠近周桁他们所在的树林边缘,捡些干柴,烧起火堆,,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聊着未来和过去。
谢暄耳力好,大概能听到一些模糊的话,周桁多希望这时候常辞在他身边。像谢暄和周怀瑾这样常年习武的人,耳力比起常人要好上很多,而常辞则是天生耳力异于常人。
周桁叹了口气,这时候只是想想,比起眼前的一点益处,他更希望常辞能平平安安的。
一抬眼,看见南荀向后倾着身子,耳朵都要伸到那堆人里去了,周桁笑起来,火光映在他脸上,一晃一晃的。
南荀放弃了,反正他听不清,也不想问谢暄,索性站起身,径直朝着身后不远处那群人那边走去,也不问问人家,直接一屁股坐在一个老汉旁边,没几句话逗得那群人仰天大笑。
周桁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们聊了一会儿,也想去凑个热闹,被谢暄拉住。
“那边可能不安全,你想聊些什么,我陪你聊。”
周桁眼睛还盯着那老汉,心不在焉道:“我没想聊什么,南荀笑得那么开心,我想去听听他们聊的是什么。”
谢暄垂眸,打算起身陪他过去,正巧看到南荀拍拍屁股站起身,回来了。
周桁一直看着南荀,谢暄的视线就没从周桁身上离开过。周怀瑾的眼神在这三人之间来回流转,头一回觉得自己师弟是个占有欲这么强的人,他以后一定得多多注意,还得提醒南荀那个傻子。
周桁正好奇南荀得了什么好笑的事,丝毫没有注意到谢暄有些幽怨的眼神。
周桁眼睛一眨一眨的,他的眼睛好了之后,眼睛看起来更有神些,亮晶晶的。
“阿荀,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南荀又掏出一把扇子,跟之前那把有些不一样,周桁冷不丁想起之前那把好看的扇子里面藏着杀人凶器 ,于是对这把扇子尽量敬而远之,将屁股往后挪了挪,如此一来,更靠近谢暄了。周桁没注意到他现在几乎整个人都靠在谢暄怀里,也没注意到谢暄紧绷的身体。
南荀压根不知周桁心里所想,只轻轻摇着扇子,仰着面,嘴角翘上天了,享受着周桁期待的眼神。周怀瑾看着南荀着尾巴要翘上天的样子,心想要不给他一脚让他严肃一点。
心里这么想,周怀瑾也就这么做了,只是没真的用脚踹。周怀瑾偷偷翘起手指在嘴边哈了口气,悄悄把胳膊伸到南荀身后,靠近他的脑袋,“咚”地一声,听着响儿了。
“你干嘛!”南荀捂着后脑勺,不满地瞪着周怀瑾。
周怀瑾假装跟没事人一样,“大惊小怪,你脑袋后面有个虫,我给弹飞了。”
南荀将信将疑左右看看,周桁憋着笑看着这对欢喜冤家。周怀瑾哪里会给他机会找证据,拉扯一把南荀的袖子,说:“你快些说吧,你现在不说,我就让我家师弟说了,反正你们在那边聊什么他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周桁朝侧后方抬眼看去,谢暄看着那双带着无比期待的眼睛,第一次觉得他师兄不靠谱。
南荀去了之后把那边搞得乱哄哄的,他根本就没能听清楚,对上周桁那双眸子,他多希望自己是个顺风耳啊!
好在南荀并不想把表现的机会留给谢暄,闻言瞬间折扇一收,正经起来。
“他们告诉我,东陵城最近在招劳动力,年龄不限,只要能干活就行,具体做什么,得进城了才能知道。据说,各行各业的人都招,无论男女。”
周怀瑾嘴快,说:“那你们在那边笑什么?这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南荀用扇子敲了敲周怀瑾的脑袋,算是报仇了,又仰起头,撩了撩额前的碎发,说:“你懂什么?这是战术,我先跟他们打成一片,再问问题就会容易许多。”
南荀侧头赏了周怀瑾一个眼神,说:“但是这种方法只适用于我这样讨人喜欢的,还有就是阿桁这样长得好看的。你?算了吧!”
周桁偏头看了看那些围坐在火堆边的人,大多数都是男人,各种年龄段的,青年,壮年,老年,甚至还有孩子。那些女人多数是跟着自家男人出来的。
他们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看起来穷。如果东陵城最近要开展什么工事,这的确是个机会。
可周桁就是觉得怪怪的,他在脑子里仔细回忆,只依稀有些片段闪过。
周桁现在努力回想以前的事情已经不会头疼了,只是会有些晕乎乎的,像是做梦一样,有时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东陵城相比周边几座城算是富庶的,干什么才会需要这么多人呢?”周桁垂眸陷入沉思,眼前的火光忽明忽暗,树枝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
南荀给火堆添了一把柴,用树枝戳着火堆,说:“我打听了,这样的消息已经传了五六日,那老伯也是才得的消息,东陵城就这么大,这几日一直有进无出,估计城内已经人满为患了。”
周桁抬眼:“有进无出?就没有一个人被筛选下来吗?”
南荀:“谁知道呢!不过照这样说,估计那城门守卫也不会在意长相,只是你这长得这么显眼,万一城里又有一个范如美,那可就麻烦了!”
周桁心想,谢暄长得也很好看。
谢暄眼睛扫过那些人,起身走了几步,周桁疑惑道:“去哪里?”
谢暄道:“买衣裳。”
谢暄要去跟那些人买些看起来不那么好的衣裳,他们这一圈人,各个长得出挑,身上的衣裳也都是上好的料子做的,尤其是南荀那一身暗红色的衣裳,以及满身的金玉挂饰,到哪里都太过显眼,与那些衣着朴素甚至有些破烂的人一同入城,未免显得太过格格不入。
周桁的视线随着谢暄的方向看过去,那边的人脸上虽然都洋溢着笑脸,却依然难言桑沧之感。周桁这么多年从未为生计发愁,他根本不知道那些话本里写的民间疾苦,出了云州城,接触的都是世俗之外的修仙之人,他们也不会为生计发愁,若是他们愿意,下山除祟,便能有些收入,而那些子弟多数家境不差,也不用为生计发愁。
周桁依然没见过真正的民不聊生是什么模样,他只是容易心软,哪怕只是有一个人在他面前摔倒了,他都会产生怜悯。
而周桁自己,遇到谢暄之后,他根本没来得及想如何生存这件事,谢暄在他身边,会默默为他准备好一切,大到出行的马车,小到一根别头发的簪子,周桁从未自己去考虑过。
然而周桁现在才反应过来,谢暄从穆提山开始,就已经在默默对他好了,而他已经渐渐习惯了,习惯到有些忽视了这些细节。谢暄总是默默在做,似乎从不在意周桁是否知道,也不在意是否能得到同样的回报。就像闯禁地去救他,若不是荣谷无意中透露,周桁永远都不会知道谢暄是因为救他才困在禁地里的。而事后周桁甚至从未想过,那么高的悬崖,谢暄是跟着他直接跳下来的吗?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谢暄的爱意从不宣之于口。
......
谢暄回来时手里抱着一堆灰扑扑的衣裳,身上已经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衣裳了,跟他那张脸格格不入,甚至有因为谢暄个子太高,肩膀太宽,那衣裳穿在他身上是真的捉襟见肘,莫名给他着一个人添了些喜感。
谢暄随意扔了两件给周怀瑾和南荀,又递给周桁一件。周桁将那件布满补丁的衣裳放在石头上,站起身就开始解腰带。
谢暄忙按住他的手,周桁不解:“不是要换衣裳吗?”
谢暄弯腰将那衣裳拿起来,直接披到周桁身上,小心整理着。
“你清瘦些,这衣裳宽大,直接套在外面即可。”
谢暄实在是不愿意让周桁贴身穿这些粗糙的衣裳,特意给周桁找了一件宽大、干净些的。
南荀将自己那件抖了抖,瞬间被呛得咳嗽起来,“不是,我说,那人是穿着这件衣裳在土地里打滚了吗?这,这,真是!”
南徐怀疑谢暄是故意的,奈何谢暄身上那件也如他一样灰扑扑的,周怀瑾那件也是,只有周桁身上那件看起来干净极了。
好吧,谢暄的确是故意的,但如果这个例外是周桁,南荀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最后投向谢暄质问的目光也变成了赞许。
南荀忽又想起什么,说道:“那老伯还说,不准带武器进城,以防伤人。”
谢暄将尘华剑从腰侧解下来,手腕动了动,剑就消失了。
南荀:“哦?”
再一看周怀瑾,相同的动作,他的配剑也消失了。
周桁就那么看着两把剑消失却不为所动,南荀还朝他瞎比。
他的师父千华散人,尸骨如今就被炼化藏在他胸前的玉佩里,有一有二就有三,藏一把剑倒不觉得惊奇了。
几人换上衣裳,围坐在火堆边聊着天,谢暄话少,但他听见周桁说话,他就笑,微微地笑。
聊着聊着,周桁忽然想起来什么,伸手在地上摸了一把,谢暄不知他要做什么,就看着他低着头抓了一把什么东西就往嘴边送,谢暄忙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
周桁仰起脸,愣了一瞬,就着谢暄的手,将手上的东西在脸上糊了一把。
夜间的土地有些潮湿,刚好就粘在周桁脸上,黑白分明。
谢暄轻笑出声,周桁也笑,他眨眨眼,说:“谢谢你,谢暄。”
谢谢你无条件地对我好,谢谢你信任我,谢谢你无微不至的照顾,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爱我。
南荀和周怀瑾对视一眼,又各自别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