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了、快救火的呼喊声灌满整条街。
现场进进出出救火救人的、围观的、路过的，穿官服的、布衣的......层层叠叠，人声鼎沸，乱成一团。
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没人注意到被挤在人群最外面，某个小角落里，脸色苍白、满目惊恐，站立不稳，身形摇摇欲坠的阿晋。
他看见昔日齐整的房屋面目全非，墙面焦黑，前堂塌了一大半，屋顶上黑戳戳的窟窿像一张巨口，无力地对着天空发出无声的呐喊。
滚滚浓烟直戳云霄。
阿晋有些恍惚，这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济善堂么？
他记忆中的济善堂门庭若市，门前熙攘繁华，人来来去去，屋子齐整。
然他仅仅只是转个身的功夫，怎么就成为了人间炼狱呢？
扑通一声，他终于再也无力支撑身体，重重跪倒在地。
济善堂两侧连着窄巷，与左邻右舍隔着一段距离，相邻的房屋只被热浪掀了层屋瓦，大体没有损伤。
可济善堂里面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后来经过官兵的调查得知，爆炸是由于后院着火，引燃了成堆的酒坛而起，当场至少七八个人，均受到不同程度的烧伤。
人群外围的阿晋透过缝隙，看到不断有黑乎乎的人被从里面抬出。
有些躺在藤条编织而成的长条架上哭喊哀嚎着，而有些则由白布盖着，胳膊软软地垂在外头乱晃，俨然没了生息。
阿晋耳鸣不止，浑身瘫软得不成样子，脑子里几乎全是空白。
他是怎么走到的这儿，他自己也不知道。
当看到那些被烧得焦黑的人时，意识才从九霄云外重重砸回身体里。
他脑子里几乎是打雷般轰隆一声响。
我师父呢？他茫然地想，我师父在哪儿？
这边想着，那边他便发了疯似的从地上挣扎着爬起，用力拨开人群要往火海里冲。
人都往外走，只有他不要命似的往里冲。
这般反常和不小的动静势必惹人注目，围观者纷纷扭头看他。
“哎哟干嘛挤来挤去啦？”
“这人怎么回事？”
“疯子吧？”......
诸如此类的窃窃私语声很快水波般荡漾开来。
就在这时，人群另一侧一声震天的嚎叫声乍起。
“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救人，快救人呐！”
这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将原本聚焦在阿晋身上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但见那目光聚集之处，由一众仆子丫头簇拥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来个彩绣辉煌，一身华装的丽人。
这丽人走到跟前儿险险跌倒在一吏卒面前，那吏卒忙忙弯身去扶，叫了一声夫人当心！
阿晋无暇顾及，继续往里挤，背后猝然伸来一只手将他的嘴巴捂住，用力拖走。
他消失得悄无声息，全然无人留意，就好似一汪静止的水面，伸入一只无形的手，夹走水底一颗石子，丝毫不扰水的宁静。
待阿晋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拖到一条街外，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张开口用力去咬那掌心里的肉。
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痛呼。
重得了自由的阿晋想也不想，也不看是谁，拔腿就朝济善堂的方向跑。
可腿还没迈开，一个黑影就撞了过来，扑进他怀中，温热带着香风填了满怀。
仿佛时间停止流动，空气定格，阿晋完全呆愣住，像一尊木雕直挺挺地戳在那儿由着人抱。
片刻，那萦了满怀的栀子花香才将他死寂的意识重新唤醒，这香气是那样的熟悉。
他鼻头忽然一酸，泪腺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像是积蓄了许久，终于得了发泄的档口。
他将怀中的人用力拥紧，脸埋在这人的颈间，哭了个昏天黑地。
苍白寂寥的天际辽远而幽深，不时响过一串乌鸦的叫声，顿显凄凉。
阿晋渐渐平静下来，松开怀里的人，正是阿兰，他抬手，轻轻揩去阿兰眼角的泪珠。
他转过身，看到身后捏着手腕的路云和与阿白。
三人目光之中皆是担忧，唯路云和的眼里带了一丝幽怨。
阿晋看到他掌心的鲜红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用尽全力咬的人是他。
“对不起。”他无力地垂下头，“我太害怕了，我不知道，我、”
他说着又哭起来，话不成音，语不成句。
路云和叹了口气，阿白在他手掌上缠绕了一条白布。
路云和上前用那只完好的手拍了拍阿晋的肩，“好了，你先回去，我再去探探。”
阿晋这才注意到，他的衣裳和脸脏乎乎的，手里攥着一片用来蒙面的黑布。
“你这是......”
“他是第一个冲进火海里救人的人。”阿白道。
原来爆炸引起的新闻传播速度很快，连隔着几条街的路云和家附近都被惊动。
不少左邻右舍提着水桶朝那边跑，大呼小叫着：“走水了！走水了！！”
屋内三人俱是一惊，忙出门探看。
路云和随手抓住一人问个究竟，才知是济善堂着了火，忙交代两位姑娘在一条街外接应，不要靠近现场，以免被人发现，说罢便匆匆出门。
他赶到时，人已经聚集起来了，但火势太大，浓烟滚滚，不时还有小范围的爆炸，木头直往下砸。
人们只是围观，根本不敢靠近，就是手里提着水桶，也被热浪舔得近不得一步。
远远停在一条街外的阿白和阿兰也是心急如焚。
阿兰不停地念着阿晋呢？他师父呢？
他师父要是死了，他会伤心死的！
路云和想也不想，夺过一人手中的水桶，冲自己兜头浇下，保险起见，又在脸上蒙了一块黑布，然后提着另一桶水从墙头跃了进去。
目之所及皆是浓黑的烟，什么都看不清，不时有砸下来的重物倒在脚前。
路云和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迈这一步，否则这东西恐怕就要砸在自己身上了。
他在里头搜了好一阵也没有见陈郎中和阿晋的身影，房屋隐隐有倒塌的趋势，外头不停有人喊快出来！
官兵赶到，在他们的带领下，有胆大的不停地从外往里泼水，在官与民的共同努力下，外围的火势总算是勉强控制住，至少没有殃及周围，也没有进一步扩大。
路云和准备撤走时，围观人群小范围躁动，他看过去，发现了被人群裹挟着的阿晋。
趁着另一边有人吸引目光，路云和忙将他带离现场。
在路云和再次戴上面罩的时候，阿晋忽然扑通一声朝他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