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刚刚燃起的炉中之火,院中空无一人,一片寂静。
北边的水池干涸了大半,野草从池塘边蔓延到庭院的每一处角落。
院中槐树不知何年所种,今已亭亭如盖,阴满中庭。
比起精心布局的五行生克阵法,院子里的建筑反倒普通得多。
就是洛阳城里最为常见的民居制式,一座三开间的厅堂坐北朝南,东西两侧是厢房,门扉紧闭,落灰厚重。
裴廷信带人仔细搜查,终于发现东厢房最端头的一间屋子有些不同,似乎最近还有人居住过,只是,终究没搜到半个人影。
而裴莫染独自站在厅堂门槛外,抬头仰望。
夏日的阳光扑入昏暗的厅堂,激起细细碎碎的扬尘,在光柱中浮浮沉沉。
厅堂深处,墙壁正中,有一幅风格奇异的壁画。
那壁画不知用了什么特殊颜料,历久弥新,甚至还能反射出微微的光亮。
画中空无一人,只有澄空之中一轮圆月,不染纤尘,映照着广阔无垠的碧水。
水中亦有一轮明月,月中依稀可见一座金碧辉煌的七宝楼台。
那画的是广寒宫吗?
可为什么天上月里没有楼台,水中月里却有?
裴莫染看得入神,忽然发现,碧波之间似乎还有两句题诗: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沈。常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那是什么意思?
不知什么时候,周明韫也静静地站在一旁,抬头凝望着那幅壁画,陷入沉思。
“各间屋子都找过了,没找到。水池已经见底了,也没有发现密道。你这边有什么头绪吗?”裴廷信走过来,打破了寂静。
“恐怕,只有那里了……”周明韫指着槐树下的井眼,说道。
裴廷信探头一望,发现那竟然是一口枯井,光线昏暗。
他扔了一块石头下去探底,根据回声判断,大概有三丈来深。
井壁已经长满了滑腻的青苔,但如果仔细看,能看到青苔下有几处小凸起,像是供人攀爬的设施。
周明韫点燃一盏风灯,通过长绳缓缓下放,微弱的烛光在井底依稀照出了一条甬道。
由于地下空间狭小,裴廷信只派了一名武功最顶尖卫兵作为斥候,随周明韫一同下井探秘,其他人留在地面接应。
下井后,周明韫在甬道入口处仔细摸索了一番,果然发现了墨门的印记。她举着火把,向更深处走去。
没想到这一走,竟是杳无音信,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他们还是没有回来。
“爹爹,怎么办,我们要下去看看吗?”裴莫染问。
“再等等。”
然而,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井下还是没有回应,裴廷信也有些坐不住了。
他本来就是急脾气,便决定自己下井一探究竟。刚一低头,就看到了折返回来的卫兵。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明韫大师说,这地底的密道不止一条,叫我出来求援,带人分头探索。她会在前面留下标记,为我们指路。”
***
准备好火把、燧石,佩戴好便于近身搏斗的短剑,裴莫染跟随父亲朝甬道深处走去。
没过多久,就遇到了第一个岔路。
根据标记,他们选择了跟周明韫不同的方向。
甬道的空间较为狭窄,身材魁梧的成年男子必须时不时低头弯腰,像裴莫染这样身量尚未长成的少女倒是走得游刃有余。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这类隐秘的场所,在黑暗中执炬前行,虽然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按捺不住的好奇心。
越往深处走,甬道内越潮湿,似乎有涓涓细流顺着石壁淌下。
侧壁和地面都长着一层薄的苔藓,触感潮湿滑腻,半空中仿佛有细微的风吹拂而过。
“中郎将,有道石门把路堵住了。”
裴莫染听见前方传来探路卫兵的声音,父亲紧随其后,举着火把凑近察看。
只听“吱呦”一声,石门冷不丁被推开了,一股大风倒灌进来,吹灭了火把,甬道里陷入一片漆黑!
“爹爹!你们在哪!”
这下裴莫染慌神了,急急奔向石门,可是地面湿滑,一不留神就狠狠摔倒在地。
她以手撑地想要爬起来,却在地上触碰到了一支长条形的硬物。
像是……箭?
人的恐惧来源于未知,黑暗中,没有人回应裴莫染。
她强忍住想哭的冲动,颤抖着摸到了掉落在地的火把,又掏出燧石打火,想重新把它点燃。
一番挣扎过后,火把终于还是如愿亮了起来。
因为受潮,火焰变得很微弱,只能照亮周围的一小团空间,目所能及之处,空无一人。
既没有出现敌人,也没有爹爹他们的身影。
裴莫染起身走到甬道尽端,用力地去推那扇石门,但石门纹丝不动,就好像刚才突然的开启只是一瞬间的幻觉……
怎么办?
慌张之中,她忽然灵光一现,想起跌倒在地时碰到的那个东西。
借着火把的微光,果然发现了一支箭,旁边还散落着另外两三支,箭镞上都带着血迹。
箭杆和尾羽的样式,她越看越眼熟——那是裴家军的箭——
也就是说,密道里的这些箭,很可能就是五月初五那天的闯入者留下的!
那人出现得太巧合了,如果能找到他,说不定也能找到下毒者的线索!
一想到那些宵小竟然用下毒这种卑鄙手段伤害爷爷,她的怒气就飞速上涌,本能的恐惧都被压下去了,一心只想抓住这条线索。
仔细端详,箭杆旁边的地面上,还可以依稀辨认出干涸的血迹,迤逦滴落,将裴莫染的目光引向了密道的一个阴角。
血迹就中止在那面石壁前。
石壁上,离地大约两尺的高度,有一块凸起的青砖引起了她的注意。
根据之前在紫苑的经历,这应该也是一处机关,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从这里逃跑的。
她追凶心切,来不及细想,把心一横,用力地锤了下去。
竟然真的开启了暗门!
裴莫染拔出腰间的短剑,闪身而入。
比起刚才狭长的甬道,门后的空间虽然仍很昏暗,却明显开阔得多。
鳞次栉比的书架重重围合,几乎像是一个迷宫,让人有些晕头转向。
不知何故,从刚踏入这个地方起,她心里就一直有种微妙的感觉,剪不断,理还乱。
书架上整齐地码放着各式各样的古籍图谱,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机关模型。
忽然,她看到了一样眼熟的物件。
“这是……”
那物件黄铜质地、云纹雕饰,竟赫然是一支未完工的袖箭筒!
就在这时,人影一闪,一张大网劈头盖脸而来。
裴莫染眼疾手快,挥剑凌空一斩,将大网劈成两半,又朝人影的方向一剑刺去,眼看已经冲到跟前,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怎么是你!” 一明一暗的两人同时发出惊呼。
裴莫染终于看清了那个人影——竟是先前下井的周明韫姑姑!阴差阳错,竟然又在这里会合了。
“这里究竟是哪儿?”裴莫染问道。
“这是通济坊的墨门天书阁,就在我家工坊的院子底下。我们已经走出了西市。”周明韫答道,她的语气还算镇定,声音却有些颤抖。
“明韫姑姑你怎么了?”裴莫染关切道,随即皱起了眉头,“唔……这是什么味道?”
“是血。”
周明韫拉着她穿过几排书架,来到一处隐秘的角落。
血腥味混合着酒气扑面而来,地面大滩的血迹尚未干透,触目惊心;一旁还散落着许多染血的碎衣物、长布条之类的东西。
她的脸色越发苍白,低声道:“阿遥失踪了……我只希望,这不是阿遥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