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街上,苏木眼里突然一闪,在一扇橱窗面前停下脚步,夏谂察觉人没跟着自己,回头就看到苏木把头抵在扇落地窗前痴呆地望着里面的东西。
夏谂抬头看清三个字——四宝房。
顾名思义,本家店售卖品正是文房四宝,夏谂几步走到苏木面前,找到吸引苏木眼球的东西。
那是一幅书法作品,夏谂皱眉打量,得出结论为真丑。
他原以为苏木对书法有兴趣,但欣赏不来,可苏木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知道自己想错了。
“这字,和我爸的字好像,简直就是原件的复印件。”苏木看得出神,丝毫不在意路过人群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此时他大脑最深处走出一个至亲至爱人的身影。
夏谂瞬间了然。
苏木想他父亲了。
他想家了。
他不知道,苏木的父亲早在他九岁那年便离开了。
临走前苏木默默记下店铺名字及位置。
他刚才隐瞒夏谂,他可以肯定那幅毛笔书法出自苏黎阳之手,而并非仿制品,因为每笔的提勾都恰到好处,模仿也不可能分毫不差,难受时他又感到高兴。
原来这座城市,是真的有可能找到幸福。
时间尚早,两人决定到隔壁区去一趟,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问路中不断被人以谨慎的目光打量,但都被夏谂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打消了他人的警惕。
抵达隔壁区时,两人见到的场景与他们所居住的那区毫无差别,可能高层建筑更多了也算不同的一方面吧。
“既然来都来了,索性就看看这区会不会有线索吧。”夏谂提议。
身旁人半天没答应,夏谂侧过头看向目光向前愣神的苏木,最后决定才用人工叫醒服务,一手糊上后脑勺使劲挼一把。
苏木闷哼一声,不解地看向夏谂,“你干嘛?”
“刚才叫你半天不回话,我想着是不是中邪了,这不提醒你一下。”说完夏谂狡黠一笑。
听他这么说苏木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刚想了些事情,有些入神。”
夏谂装作一副无所谓的脸色,毫不在意道:“想你爸了?等这次活着出去我开车送你回去,你回老家陪他几天,怎么样?”
苏木噗嗤一声,看着他这副认真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对苏木来说是道不忍揭开的伤疤。
可这次,他好像并不介意把这件事告诉夏谂。
“夏谂。”
“怎么了?”
“我父亲,走了十几年了。”
这是他没想到的,夏谂噎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轻笑一声,揽过苏木的肩将他贴在自己肩膀边。
“往前走,别回头,他更希望看到你现在幸福的样子。”
“以后会更好的。”
苏木怔住了,想不到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人揭露自己的伤疤,他得到的不是安慰与可怜,而是祝福与期望。
“嗯,我会的。”
两区城市没有交界口,完全就是一座连体的巨大城市,只是不知道这里人用什么标准将这座巨大一体的城市划分为九个区。
两人逛了一圈线索无所收获,却意外发现了一家人满为患的店门,那里看似挤满了人,走近却发现排列很整齐,夏谂抬头向里望去,发现这是家乐器店。
两人相对一眼,齐齐点头,随后挤入这家店门,看着夏谂那缕在人群穿梭而被簇拥起的呆毛,脸上罕见的红了一圈。
等夏谂回过头来就看到他一副极力忍笑到脸红的样子。
夏谂当然不知道苏木红脸是因为自己,苏木也不打算告诉他。
而夏谂也不知道,他最初给苏木留下的高冷商务男士形象早已崩塌。
“欢迎欢迎!欢迎各位!”
一道欢快又带着点说不清旋律的声音传来,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苏木抬手抵了抵身边那位的手臂,“你说,他为什么打招呼也是唱出来的,不尴尬吗?”
“不知道。”夏谂抬头看向店中央,那位胸前簪花,右手捋了捋他那鼻子下的八字胡贴纸,身着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黑色燕尾服,左手高举着一把金灿灿的唢呐。
“晚礼服配中式乐器?奇特。”
苏木听不明白,只等着那位说话如唱歌的店长接下来的稿子,如果毫无意义他就可以和夏谂离开了,毕竟时间紧迫,容不得他们休息享乐。
八字胡店长环视一圈店内的客人,大手落下想要遮住他笑裂的嘴,但动到一半突然停下,转身便吹起来手下那支金色唢呐,唢呐声如万马奔腾般袭来,但音律并不是杂乱无章。
周围的人在声音出来的那刻便欢呼雀跃,似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店长吹了一会儿突然停下,咳了几声清清嗓,吐言不再是带着旋律的话语。
“各位,这首曲子是我献给他们的,愿他们早日平安归来。”
说罢周围有人鼓掌,有人叫喝着老板厉害等等的积极向反应,店长见状便继续吹奏起来。
聆听唢呐声的苏木忽然想到他曾看过的一首散曲——“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官船来往乱如麻,全仗你抬声价。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那里去辨什么真共假?眼见的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得水尽鹅飞罢。”
明代王磐的这首《朝天子?咏喇叭》是苏木看过描述唢呐最好的一篇文章。
这散曲表面是在介绍喇叭和唢呐,实则全曲借物抒情,虽然全曲内没有一处正面提到宦官二字,却用两句“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哪里去辨甚么真共假?”将他们的丑态写得活灵活现。
“古籍中在明代始有唢呐的记载,明代武将戚继光曾将唢呐用于军乐之中,《绩效新书?武备志》中说过‘凡掌号笛,即是吹唢呐’。”
苏木看向夏谂,突然眼里闪过一道光,“你懂的真多,最开始《易经》的天道地道人道和23年双生一轮回都是你推出来的。”
夏谂错开眼,避开苏木投来那闪亮崇拜的目光,“凑……凑巧而已。”
“那也很厉害了。”苏木叹了口气,“不过,你觉得这里会有我们想找的线索吗?”
“我觉得店长口中的‘他们’,和张誓冯口中的‘他们’极有可能是同一批人。”
确实,夏谂自己也认为是这种可能。
那么,想要从除张誓冯以外的人口中套出“他们”身份的可能性则是百分之零。
现在人们都沉浸在唢呐声中,夏谂终于能专心看看这家乐器店,这家店虽只有四面,但墙上挂着的乐器可不少,一面墙纸居然有几种拼接而成。
苏木好奇地打量这家店,跟着夏谂走近一面墙纸,虽然被挂着的乐器挡住,但仍能看出这副墙纸上印的,似乎是某种部落祭祀图。
夏谂忽然觉得有些地方有点违和感。
“我擦……”
“怎么了?”夏谂转头看到正抬头瞪大眼的苏木,他抬手指向上方,顺着看去,只见这副墙纸的最高处是一位坐享于云端之上,身后散发五彩霞光的神明,在她的下方是一座黑色的祭台同数百位跪拜者,祭台之上站着一位身披黑袍,头戴奇异面具的人。
“夏谂,我想到了一个东西。”
“什么?”
“颂神。”苏木说:“顶层的画面和底层画面明显不在一个频道,但是它们意外都有一个共同点。”
“颂。”
经苏木这一提醒夏谂终于知道扫完整个屋子后的违和感从何而来,再看一圈乐器店,最后目光停在这副祭祀图之上。
“在远古及夏商那个以群体生活为中心的背景之下,如果说那年代最具代表的乐器,那便是贾湖骨笛和陶埙,那时的音乐特色即歌、舞、乐三位一体,同时也是以祭祀图腾为主。”
“在远古转夏商期间,同时也是古人由‘颂神’向‘颂人’转变的开始。”
语罢,即便他说得不多苏木也能明白,这副墙纸图就是祭祀图,最高处即是人类最早信仰歌颂神明的时代,大巫为领,信徒为使。
直至后来人们开始信仰自己的君王,因此开始转变,也就有了下面这副“颂人图”。
从祭祀神灵转变为歌颂君主。
在这副两幅内容相似,意义却截然不同的祭祀图腾之上,悬挂的便是夏谂说过的远古及夏商的代表乐器——贾湖骨笛与陶埙。
原始信仰,原始乐器,原始乐舞,简单一面墙却承载了千年过往。
“也就是说。”苏木望了一圈乐器店,开口道:“这里乐器的摆放位置和它们的背景图有着紧密的联系。”
“没错。”
夏谂看向屋子中央的那位乐师,眼神有些犀利,似乎不太明白万古录这么做的意义,难道《生与死之歌》的切入点在这里?
可是无论是前两卷万古录的提示都不在明面上,都是代称,游戏不是捉迷藏,诡谈也不是校园鬼故事,那么,这里的歌真的是单纯的指一首歌吗?
收回目光,他觉得先解决眼下的问题比较重要,既然这次不限制他们在九区来回穿越,就说明每个地方都有可能存在万古录的线索。
“其实我觉得,这家店的摆放远不止乐器按背景摆放这么简单。”夏谂拉着苏木走到第二幅墙纸前。
这次画风转变,画面有些模糊,但能看出内容是类似于政治统治,而这里最显眼的乐器就是那曾侯乙编钟。
“这说明这个板块是代表西周至春秋战国这段时间,那时宫廷音乐用于祭祀、宴享宾客的六代之乐、颂乐、雅乐、房中乐等。”夏谂道。
苏木虽懂得不多,但对此也略知一二,“那个朝代确立了三分损益法,由此产生了十二律。”
“看来你说的没错,这里的乐器及墙纸排序真的是按时代而顺。”
夏谂:“往后依次是秦汉,魏晋南北朝,隋唐,宋辽金元,明清,直到近代现代。”
两人望着满墙的珍宝乐器,边走边聊,“西周时期,礼乐由盛转衰;在秦汉时期,相和歌兴起,鼓与管弦乐器崛起,魏晋南北朝则清商乐盛行,古琴成熟;到了隋唐即燕乐与艺术性强的歌舞。”
“这里面除了西周外,其他朝代的乐声都是为了宴饮和娱乐。”
由此,夏谂的解说也一一对应了墙上的壁画与悬挂于半空的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