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天气不错,很适合滑雪。
章长宁在中级滑雪道上痛快地玩了两个回合,这才肯罢休,“爽!”
章长叙瞥了一眼最远处的雪山高级道,难得主动提议,“要去高级道吗?”
这家滑雪场的高级道是直接利用纯天然的雪山优势,只能坐缆车到最高点,然后从高海拔处一路下滑,地形的最高落差点还有三四层楼的高度。
除了刺激,还具备一定的危险性。
不过他们已经是这家滑雪场的常客了,以往玩过好多次这条滑雪道,都能顺利抵达终点。
商延枭也偏爱这条更刺激的滑道,“嗯,我可以。”
站在他边上的柏续回答,“我就先不去了,你们去玩吧,我在休息站等你们。”
章长宁主动靠近揽住了柏续的胳膊,“那我留下来陪柏续等你们,正好累了,我们在边上的休息站缓缓。”
“我们玩一趟就下来。”
章长叙顿了顿,特别叮嘱章长宁,“别乱跑。”
章长宁老实应话,“知道了,不乱跑。”
…
十分钟后,休息站内。
章长宁捧着刚刚买到的巧克力牛奶,才刚喝了一口烫饮,就疼得变了脸色,“嘶,我去。”
柏续才注意到他唇上的小伤口,“你下嘴唇怎么了?”
章长宁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实话实说,“不知道,好像一大早起来就这样了,可能是昨晚又冷又干,缺水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他始终想不起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数不多的记忆画面还停留在他和柏续在酒吧交心坦白。
章长宁想起那些醉后的真心话,小声询问,“柏续,我有件事想问你。”
对面的柏续像是早知道他要提问,“关于章医生的?”
“……”
章长宁摩挲杯壁,点了点头,“我昨晚完全喝断片了,记不得一点儿事,我哥什么时候来的?”
柏续回答,“快十点吧,下楼在酒店大厅正好遇见他在办理入住,就干脆把你交给他了。”
章长宁欲言又止,“我、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他以往从来没有在章长叙的面前酩酊大醉过,生怕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柏续摇了摇头,“我把你交给章医生的时候,你醉得厉害、一个劲地想着睡觉,一句话没吭声,之后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章长宁听到这儿,总算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喝醉后只要想着睡觉就很老实。”
他顿了顿,忽地想起自己昨晚在酒精催促下说过的那些坦白,耳根子发红,“不过,柏续,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你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可以吗?”
柏续自然对得起章长宁这份信任,“好,我保证。”
章长宁笑开,端起自己的巧克力牛奶,“碰个杯!”
“干杯。”
两人一边喝着热饮,一边随意聊着天,气氛轻松。
忽然间,休息站外响起了一阵慌乱惊呼,“我的上帝啊!那山上是雪崩了吗?”
“天呐!这怎么办?”
“会不会死人啊?赶紧报警!找救援队!”
“……”
章长宁在脑海中将这些外语自动转化成中文,结果对面的柏续比他更快一步地冲了出去。
“欸!柏续!”
章长宁紧跟着反应过来,飞奔到休息站的门口。
远处的雪山上散发出巨响,大面积的雪块在山背中呼啸而过,漫起的雪雾吞噬了周遭的一切景致,连带着高空的索道都跟着看不见了。
雪山的滑雪道上无数“缩小”的人影正在疾驰着往下逃窜,但滑行的速度终究比不过雪崩的速度——
眼见着有好几个“小点”被雪势吞没,众人越发尖叫连连。
章长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想要打电话给章长叙,却又猛地想起了什么。
柏续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声线比平时紧了不少,“长宁,打电话!”
章长宁感觉自己没了呼吸,“我哥他们的手机都在我们口袋里放着呢!没带上去!柏续,我们……”
话还没说完,急着下台阶的柏续就歪了重心。
章长宁眼疾手快,“小心!你没事吧!”
柏续说话声有些浮动,“我没事,快,我们先去雪山脚下的索道始发处!”
“好!”
…
休息站和雪山隔着点距离。
等两人跑到雪山脚下时,第一轮大面积的雪崩已经停了。
山脚下的索道始发处挤满了神色各异的游客,最外围的一圈还围上了安全警戒线,已经有离得近的游客伤员被抬了下来。
“……”
章长宁的大脑已经空白了,整个心脏像是被按了爆炸器,砰砰砰的倒计时声回荡在他的胸腔里,真真正正的命悬一线。
章长宁已经忘了什么是呼吸、什么是思想,他疯了般地挤开看热闹的人情,想要直接突破前方的警戒线直接入内。
负责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靠近制止,“嘿!这位先生,你不能进去!”
章长宁一想到在雪山上的章长叙,整个人就处在崩溃的边缘,“我……”
紧随其后的柏续显然还保留了一份理智,“不好意思,我们的家人朋友还在雪山滑道上,能不能让我们进去找一下?”
工作人员理解了他们的焦灼和担忧,但还是阻止,“抱歉,现在还不确定会不会引发二次雪崩,为了保证安全,所有游客在危机解除之前都不能入场。”
“救援人员已经上去了,请你们在原地等待消息。”
“……”
原地等待?
他哪里等得住!
“不行,我二哥还没出来,我要进去!”
“这位先生,请你配合我们工作!”
“……”
工作人员和柏续双双架住他,“长宁,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我二哥,我哥还在山上呢!”
章长宁被逼急的水雾迅速漫上眼眶,声线颤抖,“柏续,三哥也在啊!你能忍不住不去找他吗?”
“……”
柏续原本制止他的手在听见这一句话后猛然脱力。
章长宁咬牙忍着眼泪,看着眼前皑皑一片的雪山,低声决定,“我哥要是真出事了,我也不活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蓦然响起了一声,“宁宁!”
章长宁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很快地,他就找到了站在人群末尾的章长叙,返身冲了出去。
“二哥!”
——砰!
撞入章长叙怀抱的那一刻,章长宁才重新感受到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他像是突然断了弦,强忍着的眼泪在这一刻和热汗混成一团,“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在雪山上出事了,吓死我了……”
章长宁浑身都在发抖,心脏更是后知后觉地抽疼,“吓死我了……”
章长叙将他用力搂在怀中,“宁宁,别怕,我没事,我们俩快滑到山脚了才发生了雪崩,所以躲过了一劫。”
“……”
章长宁的脸色呈现出异样的青白,呼吸急促地说不出一个字。
章长叙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章长宁还在控制不住地发抖,神色却格外痛苦,“疼。”
心脏跳得疼,整个胸腔也好疼,呼吸频率快得离谱,却又莫名喘不上来气。
身为医生的章长叙瞬间反应过来,直接将章长宁横抱到了较空的石梯上,快速解开他的围巾和滑雪服外套。
“延枭!柏续!”章长叙头也不回地寻求两位好友的帮助,“帮忙找点温水、空袋子、面巾纸也行!”
“哥……”
章长叙抚了一下他的颈侧,“宁宁,看着我,别说话,放轻松。”
商延枭已经跑去找热水了,柏续迅速靠近,“怎么回事?”
“呼吸性碱中毒。”
章长叙眉头紧骤,声音沉得可怕却也理智得可怕,“柏续,有备用口罩吗?”
“有!”
柏续反应过来。
他才从口袋里将一次性口罩拿出来,章长叙就迅速抽了过去,三下五除二就绕成了一个简易的呼吸罩,盖在了章长宁的口鼻处。
“来,深呼吸,放慢点调整呼吸频率。”
“……”
章长宁脑子都是晕的,但还是努力按照章长叙的话去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又因为痛苦被拉得很缓慢。
商延枭带着热水等物品走了回来,站在了柏续的边上,“怎么样了?”
柏续能感觉到章长宁的状态比刚才要好,低声说,“刚才看到雪崩出事,他一路跑着就过来了,加上焦虑激动、情绪上起伏有点大。”
商延枭问,“要不要打电话喊救护车?”
章长叙刚准备应话,缓过来的章长宁就先摆了摆手,“不、不用,我没、没事了。”
他的声音还隔着口罩,听起来闷闷的、弱弱的。
“雪崩救援才是大事,我、我就不麻烦了。”章长宁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有数,也分得清孰轻孰重。
章长叙从好友的手里接过温水,递给章长宁,“来,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喝。”
“嗯。”
不远处,山上又有救援人员抬下一名伤者。
章长宁缓过神,抽了抽鼻子,“二哥,你还要留下来帮忙吗?”
“既然医护人员到了,这里应该就不需要我了。”章长叙这会儿更担心章长宁,看向一旁的商延枭和柏续,“一起回去?”
商延枭点头,“嗯。”
柏续也没意见,“好。”
半小时后,四人乘坐着接驳车回到了酒店。
章长宁的身心都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平复,蹦跶下车,还不忘邀约,“三哥,柏续,这阵子上有家很好吃的百年餐厅,我们晚上去那里用餐?”
章长叙不赞同地蹙了蹙眉头,叮嘱,“你慢点着,才一会儿功夫,又好了伤疤忘了疼。”
章长宁小声反驳,“哪有?”
柏续手握着接驳车的栏杆把手,慢悠悠地走了下来,“时间还早,先回去休整吧,晚点再联系?”
章长宁忍住那点头晕不适,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也好,刚才跑得我一身汗,先回去洗个澡。”
“嗯。”
…
一回到酒店别墅,章长宁就迫不及待地脱下了外套和衣服,打算好好冲个澡。
结果章长叙一把拽住了他的手,“宁宁,简单洗一下、换件衣服就出门。”
章长宁一愣,“啊?出门?”
章长叙说,“我拿上证件带你去医院,再做个检查。”
说到底,他还是不放心。
章长宁有些不想去,“不用了吧?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去什么医院啊?”
“……”
章长叙也不接话,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看,眉心似蹙非蹙的。
章长宁轻易败下阵来,服软,“好吧,去就去。”
滑雪小镇上只有一家医院,医疗资源很有限、检查做得也慢。
等到夜幕完全降临,章长叙才拿到了章长宁的报告单。
还好,都在正常范围内。
章长宁正在使用医院的吸氧机,这会儿眼巴巴地盯着他,“二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我这样不算占用医疗资源吧?”
“瞎说什么。”
章长叙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又看了一眼吸氧机设定的时间,“还剩三四分钟,结束了就好。”
“嗯。”
因为雪崩这事,送来抢救的伤者游客不在少数,不远处的抢救大厅内时不时就响起痛苦又绝望的哀嚎。
章长宁听着难受,不自觉地抓了抓章长叙的衣角,“……哥。”
章长叙正在整理他的检查单,第一时间偏过视线,“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
章长宁心有余悸地望着他,摘下呼吸口罩,眼眶隐隐又有些湿润,“我就是想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毕竟是因为他的任性才“躲”到这里,章长叙也是因为他才“追”到这里,如果今天对方在雪崩中出了意外——
章长宁根本没办法原谅自己。
眼眶里的红意弥漫得很迅速,赶在眼角的水雾聚集掉落前,章长叙的指腹就已经蹭了上去,轻轻一压一抹。
“宁宁,别怕,我没事。”
章长宁没躲开,反倒不自觉地偏头蹭了蹭温暖的掌心。
章长叙默许了眼前人无意识的亲密接触,往前拉近距离,“听着,我不需要你的自责,在我这里,只要你好好的,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像今天这样着急慌忙,连自己的身体健康都顾不上了,明白没有?”
“不明白。”章长宁没有顺着他的指令,低声说,“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比我自己都重要。”
章长叙心跳漏了一拍,“你……”
两人的呼吸隐约勾在一块,刹那间,呼吸机发出结束的提示音。
章长宁总算慢半拍地意识到了两人过近的距离和亲密,连忙撤身,“哥,我好了,走吧!”
他站了起来,视线不敢再往章长叙的身上看,“你打电话喊三哥他们去餐厅一块吃饭吧。”
章长叙起身,顺着他的意图改了话题,“刚才延枭联系过我了,柏续的脚好像扭到了,今晚没办法外出。”
章长宁担心,“啊?柏续没事吧?”
“应该做了处理。”
“那我们顺路到那家餐厅,打包回去和他们一块吃?”
章长宁很想念他们家的烤羊腿,发馋,“难得来一趟,我今晚必须要吃到!”
章长叙笑了声,宠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