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先前的小屋中,白知意跟初桐不知去了何处。不及楚南星问,商陆一边脱下斗篷一边解释,“那两位姑娘方才被锦姨领走了,另给她们安排住处。”
“噢噢噢。”楚南星闻言十分放心,盘腿在矮几前坐下,看着商陆从柜中拿出铜壶进了灶房,也坐不住了,起身追在商陆身后,也跟着进了灶房,“你怎么也在这儿?”
商陆一边舀水进铜壶,一边回道:“我一直在这儿。倒是要问你,跑到这如此偏僻之地,又是为何?”
楚南星却不先回答商陆的问话,紧跟着商陆在灶房里左右转悠,眼睛亮晶晶的问,“你知道我来了?”
“嗯。”商陆从灶房的柜里摸出一黑罐子,“吃点肉干。你们过雪阵时就知道了,想着晚点再来找你,谁知你们闹出这岔子。”
楚南星抱着罐子,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个岔子,我们也没预料到。”
商陆拎着装满水的铜壶出了灶房,又从墙角拉出小炉子点燃,随后将铜壶架上去,便在矮几前坐了下来。楚南星也紧跟着一起坐下。
月朗从进屋起,就一直在稳坐如山,却在商陆坐下那一刻,欲起身想走,商陆不言,只是抬头轻轻一瞥,便叫他没了动作,安分地坐着。
商陆,“你们来云霁山,所为何?”
楚南星嘴刚一张开,就被月朗急吼吼地抢了先,将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漏,一字不增的说给商陆,颇有点戴罪立功之意。
“就是这个。”楚南星也赶忙将初桐带来的羊皮卷,以及那张画有箱子的纸张,摊开摆在商陆面前。
商陆捞过羊皮卷扫了两眼,“云霁山下惟有一处村庄,便是此处。”说着他放下羊皮卷,又将那画有莫名箱子的纸张拿起,细细端详了片刻,“这是只机关箱,瞧着样式不似近些年中州所制。”
“听说这箱子里装着有关五绝之物。”月朗伸着头去看商陆手里的那张纸,附和着道:“五绝几人存在中州数十年之前,想来这箱子的样式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所制的了。”
商陆点点头,放下薄纸,又将羊皮卷捞在手中,“初舍行此人说的好听是淡名薄利,难听点就是胆小怯弱。五绝在中州被修者尊称圣人,圣人遗物,人人趋之如骛,但于他来说,不亚于怀璧之罪。”
听他这一分析,楚南星登觉先前的猜测合理,着急道:“所以初舍行的目的,真的是为了寻人?”
谁知商陆却是摇摇头,他也无法全然肯定,毕竟他们眼下所言,俱是推测。世间变化百端之物,惟有人,能将其做到更为妥当。
“初家的姑娘一日不全然相告,那么我们现下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我们不能坐等着由她来说。”说完他低头盯着羊皮卷沉吟了半刻,“我们就当初家二子真的来过云霁山……”
楚南星与月朗你望我,我望你,皆不明白商陆此言为何意。
商陆没急着跟他俩解释,抬声朝屋外喊了一声,“井犴。”
寂静的屋外立时响起踏在雪上的“嘎吱”声,紧接着一道少年音色在外响起,“井犴在。”
商陆一边将羊皮卷收卷,一边道:“你去雪里飞那儿,将近半月于山中拾到的物件送来。”
井犴应了声“是。”而后无声无息地退去。
“云霁山偏远,或许是极少有人烟,使得此山景色幽美,便如世外桃源一般。”
商陆将卷好的羊皮卷推到楚南星面前,解释道:“所以此地游人不绝,但又委实过于僻远,来此地赏景游玩的人,不至于络绎不绝。约七日前,云霁山落了雪,雪落后便不许再往山里去,往年也是如此,便是有人想去,村子里的人也会劝阻。但今年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人,硬是悄悄地进了山,紧跟着又来了一批人,也跟着一道儿进了山,此后就下落不明。村里人发觉不寻常,便告诉了我。”
楚南星不解,“难不成这山里有什么宝物吗?”
商陆,“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的。此地乃我族旧居之处,村子里的人时常进山,都不曾发出一处不寻常之地。”
楚南星与月朗皆明白商陆口中的旧居,指的是大净泽尚未湮灭之时。而月朗比楚南星更清楚一点,大净泽乃妖最开始的居住地,建立在世间已不知多少个百年。
妖迈出与人类生活接洽的第一步时,这个村子就已经存在了。
所以山中无宝,怕的是有心人。月朗暗暗忖度着。
楚南星却是想着,或许那些失踪的人是冲着那箱子来的,而那箱子则与初家二子失踪有关。
商陆起身拎起铜壶,先给楚南星和月朗倒了一杯热水,尔后才从柜子里摸出一个茶包,“初舍行目的未明,先且按捺住。倘若真是来寻人,血肉至亲,那姑娘想来也撑不住几时。”
月朗两手捧起水杯,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水依旧沸腾,灼痛了他的舌尖,被烫的浑身一抖,连忙放下水杯。一边将两只手按在冰凉的桌面,一边满腹疑惑的道:“这要寻人,大大方方的找就是了,就初家的地位,天下谁不想巴结,何至于遮遮掩掩的。”
“或许是怕了吧。”商陆低声道:“当年初家少公子夫妇失踪,初舍行遣了不少人手,结果最后人还是死了。可明明这少公子失踪前夕,还有人曾撞见他二人,周身无恙,可最后寻来的尸体上却是遍体鳞伤,死因却竟是冻死,这让初舍行又如何能信。”
这桩事,楚南星听说过,不过个中详细,却是不知道,在外流传最广的言论,是初家少公子夫妇误入雪山,迷失了途径,最后死于雪崩之下。
现在想来,却觉得这番言论确有错漏,初家少公子修为高深,他的妻子也同样不逊其色,凭他二人之力,一次雪崩又如何逃不过。唯一的可能,便是商陆说的少公子夫妻二人身上的伤,想必他二人在生前经历过一场恶斗,所以这才逃不过。
为今也不知,这少公子夫妻二人,是死在失踪前,还是失踪后。
楚南星仍觉有些不通之处,可无论如何细想,都无法从已形成的说辞中,找出破绽之处,正待要问商陆关于当初初家少公子夫妇之死的细节时,就见商陆将那张纸叠好递了过来。
“拿着这张纸去问问锦姨吧,或许她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商陆对着楚南星满脸的疑惑道。
当下楚南星就将想问的咽了回去,接过叠好的纸张起身就要往门边走。
“哎,等下。”手都已碰上门了,便听商陆在后阻止。
“怎么了?”楚南星不明地转过身看着商陆。
商陆抬手指了指一旁不久前脱下的披风,“屋外冷,将这个穿上。”
楚南星乖乖的拿下披风,系好带子后,冲商陆展示了一下,见他微微点了下头,这才转身推门出去。
甫一跨出门,就被守在门口,一身漆黑的人吓了一跳。
看着眼前低垂着头,脸上戴着青玉制的面具,手上拎着一篮黄澄澄的橘子的人。楚南星试探地叫了一声,“井犴?”
井犴朝侧边退开一步,一边将路给楚南星让出,一边回道:“井犴在。”
楚南星见井犴衣着单薄,不由关心了一句,“不冷吗?”
井犴始终垂着头,“不冷。”
楚南星觉得比之这雪地,井犴的声音更为冰冷。
“井犴。”屋内的商陆出声道:“带南星去锦姨那儿。”
井犴越过楚南星,上前把门推开一个小缝,将那篮橘子放在门外,“锦姨给的橘子。”
“好。”这次应声的是月朗。
楚南星一直暗暗地打量着井犴。奈何井犴浑身笼罩在黑衣里,便是连双手都罩上了,唯一能从面具未覆盖之下,能看出他的肤色白皙,还有薄弱的身形,以及几乎与商陆齐平的身量。
“少公子。”井犴面向着他走来,走动间隐约露出坠在腰后的兵刃,“我送你去锦姨那边。”
他的声音虽冷,却自有一股少年清朗之气,楚南星推断,黑衣覆盖之下的人年岁并不大。
月朗起身将门口的橘子拿了进来,转手放在商陆面前,“这橘子看着真甜。”他虽是这么说,却也不伸手拿,放下后就坐了回去。
商陆拿着茶杯,身子微微后躲了一下,紧防被月朗手里的篮子撞翻了手里的茶水。
“拿去吃吧。”商陆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橘子,放在桌面上,轻轻先向月朗面前一推,橘子咕噜噜的滚了起来,最后堪堪停在桌子沿。
闻言,月朗也不伸手去拿,淡淡地瞥了一眼,然后又将目光转到商陆身上。
商陆与他目光对视,面上顿时浮出些许无奈之色,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将停在桌子沿的橘子拿回来,三两下剥了皮,复才又递给月朗,“那个阵你们是怎么闯进去的。”
月朗身形一滞,看着手上的橘子,眼珠滴溜溜地转。
月朗心中叫苦,怎么启动的?那完全是个意外,他只是好奇想走近一点看,谁知地面那般滑,他不过就是为了防止跌倒,借那石磨扶了一把。
见月郎不说话,商陆自顾又道:“族中的阵法,你又不是不知,今日如何这般鲁莽。你可知那阵法昔日是大净泽的护阵,虽不是由我母亲自布下,可也是出自几位老人之手,我尚且不敢轻看。若不是这大阵先前已启动过,眼下正处于疲软之际,仅凭你我几人,怎能如此轻易的破阵,你俩又怎能全身而退!”
听着商陆语中的责备,月朗恹恹地往嘴里塞着橘瓣,声音低委道:“我不知道……”
见他垂头搭眼的,面上也多有委屈之意,商陆也不好多加责备,缓了缓严厉的语气,笑道:“你爷爷要是知道你说这话,非把你翅膀撅了。”
月朗嘴里塞着橘瓣,含混着道:“他舍不得。”
商陆又给剥了个橘子递过去,“你既知道他舍不得,今年过年就回家看看他。”
月朗自然地伸手拿过商陆剥好的橘子,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道:“我不。当年是他开口让我滚的,如今,我才不要巴巴地跑回去。”
商陆笑了笑,也不再多劝,从怀里掏出一块杏花形状的白玉,“你爷爷最近可愁了。”
从他拿出杏花玉时,月朗便一直用目光暗暗地扫量,见商陆说了上文,没有下文,纠结了一番,还是开口问道:“他愁啥呢?最近家里也没接到什么很难的委托吧?”
关于当年月朗为何离家多年不归,绝非他现在口中说的是被赶出去的,众人只知道那日爷孙俩难得吵了嘴,之后月朗就离家去了。再然后,凡是有人提及这件事,不论是他还是他爷爷舒明,口径一致的说。
“他被我赶出去了。”
“我被他赶出来了。”
“他最近接了一桩寻物的委托,眼瞅过了半月,都未能寻到一星半点,于是找上了小羽他们。”商陆将手里的杏花玉放在桌上,娓娓将事件来去道来“这两年小羽二人少回春城,所寻之物也非什么天灵地宝,但见你爷爷焦急,也不好不接。可接过来后,同样摸不着头脑,于是又转交给我,让我寻个有能之人,替你爷爷解了这火烧眉毛的急情。”
月朗嚼着橘子咂摸了一会。能让上追天,下寻地,探世间过完无不知的明信堂都感到迷惘的委托,也的确有那么一两件。
“孙婆婆的猫又丢了?”月朗肯定地开口道。
春城有家豆腐铺,掌柜是位年逾花甲的老妇人,姓孙,名迎夏。这位孙婆婆一生未嫁,养了只白狸猫,疼爱如子。早些年这只白猫年老过世,许是它感知死亡将近,一生未孕子的它,为安慰主人因它之死伤怀,诞下一只与它如出一辙的猫崽。这只猫崽与它母亲一般,周身都披着一丝不染的白毛。躺在豆腐铺的窗台时,恍如当年那只白猫不曾离去。
孙婆婆对这只猫崽也极尽疼爱,谁知它却不像自己母亲那般安静,隔三差五便要离家出走。性子也极傲娇,纵使已经到了家附近,若没人来寻,它铁定是不会主动回家去。
渐渐孙婆婆也摸透这猫崽的性子,碍于身体年迈,靠她自己去寻,不知这猫崽还要在外游荡几日,于是只要这猫崽离开豆腐铺,不过几刻,明信堂里前几日刚收起的寻猫委托,再次展开挂在入门左侧的架子上。
“孙婆婆性子和善,凡事看的轻淡,唯独待这猫崽,比自己的命还要重。”商陆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担忧,“白戈他们把春城翻了一遍也没找到,不知这次是不是跑外面去了……哎,你上一次是在那儿找到它的?”
月朗嚼着橘子,含糊不清道:“就春城门外那条河里。要不是我手快,它就要被河里的水鬼吃掉了。”
商陆,“它下河里做什么?”
月朗,“自然是捞鱼吃呗。那群水鬼虽然凶,可滋味却是很好的。”
商陆顿了顿,紧接以诧异的语气,道:“它竟然吃鱼?”
月朗朝商陆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猫吃鱼难道已经是这世间罕见之事了吗?”
商陆睨了月朗一眼,依旧有些费解,“我之前见这猫崽吃豆腐,也吃的津津有味,还当它愿意吃呢。”
月朗,“它是为了平复遗憾降生下来的。它母亲以豆腐为食,它自然也以此效仿,可它终究不是它母亲,当初那只白猫也的的确确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商陆伸手拿起杏花玉,沉思片刻道:“我想孙婆婆也明白她的白猫已经死了……所以这只猫崽去了那里呢?”
月朗,“沿着河去找,或者等它吃够了鱼,自然就乖乖等着被人寻回去了。”
闻言,商陆哑然失笑,将杏花玉揣回怀里后,朝月朗伸出手,“看来这次,这猫崽是要吃够了本,才肯回去了。”
月朗看了眼商陆伸出的手,又向他脸上望了望,随后不情愿地掏出自己的那块杏花玉,“你都已经拿出来了,干嘛非得用我的。”
商陆不给他犹豫的机会,劈手就将月朗手上的杏花玉夺了过去,“我可是个奖罚分明的人。这次你提供的信息,无论成功与否,都该记上一功。”
趁着商陆低着头捣腾杏花玉的空挡,月朗偷偷地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了一句“徇私舞弊。”
商陆手上的杏花玉漾起浅淡的青光,他将月朗之前说的信息,传回了明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