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一片欢愉,原是平凡的日子过得倒如同除夕一般了,沈故文夹着菜不停的往那少年碗里送,那少年则是吃的满面油光。
凉砚清则一盘一盘往外送着菜,他围着衣裙,原从容不迫,笑意盈盈的脸上也出现了些慌乱。
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碗饭下肚,就如同没吃一般,更甚一旁还有沈故文养猪一般,将他面前的白碟堆满了菜。
“看不出沈大人还挺会照顾孩子的。”
思思喝了些酒,此时脸泛微红,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碗中的菜,无意道
那少年听着却是恼火,百忙之间从饭堆中抬起来,愤愤道
“我怎就是孩子了,我尚且还叫你一声思思姐呢。”
江映清笑而不语,接过她手中的银著,她闻言,轻笑一声
“对了,小饭桶,你叫甚么名字?”
思思状似无意,醉醺醺道
原是以为他会像是奶猫一般生气挠人,他却顿了顿,抿了抿嘴,默了片刻,才大口往嘴中扒饭,闷声道
“我没有名字,我娘告诉我,我害死了爹,不配随他姓。”
“吴哥平日叫我四儿,因为我是来矿场的第四个孩子。”
此言一出,思思酒意都消了些,几人的目光都锁在那个少年身上,久久不能言语。
一旁的沈故文为他夹菜的手顿了顿,终究是放下了筷子,愁闷之际,见一旁有一斟好的酒水,猛然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往下直至腹中,呛得他直掉眼泪,眼角都被辣得猩红。
沉思片刻,他郑重道
“你跟我一起回大理寺吧,跟我姓,姓沈,如何?”
似是怕他不愿意般,抬眼偷瞄着他的脸色。
他蓦地出声,惊了一桌的人,那少年也是扭头望他,满脸不可置信。
“沈兄,此事须得认真对待,切不可一时兴起啊。”
凉砚清将最后一盘菜置于那少年面前,一字一顿道
“本官从不说玩笑话。”
说罢他温柔对那少年笑道
“你可愿意。”
蓦地,那少年嚎啕大哭起来,捧着那人的衣袖哭得一把鼻涕一包眼泪的,将嘴上脸上的油渍尽数揩到那人白净的衣袖上,红黄一片,惹得众人哄笑一片。
思思原就是醉了酒,此时一激动,满面潮红,站在椅子上就要给他取字。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就叫沈疏影如何?”
江映清忙上前扶站在凳子上摇摇欲坠的人,浅笑着
“我觉得甚好,沈大人觉如何?”‘
沈故文脸色潮红,他原就是滴酒不沾的,此时有些呆愣着念着
“沈疏影,沈疏影,极好的,好名字。”
他浅浅一笑,面颊上的浅涡旋着,面生荧光,仿若白脂,勇轻拍了拍那少年,安抚着。
约莫到了辰时,江映清将众人安置好了后,便着那白色官服,挽了发髻,发髻间斜插了一枚羊脂玉簪,将那张脸衬得清冷出尘,仿若非尘世中人。
方才出客栈,上了一轿撵,摇摇晃晃往宫中进,将将到了宫门,欲凭玉令开门时,那守卫接过玉令后,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着她,许久,将那玉佩丢还给了她。
“宫门已落锁,无事不得开。”
他淡淡说了句,便与一旁的守卫闲聊起来。
江映清知他在无端寻事,也不恼怒,漠然道
“宫中宵禁为亥时,还请大哥行个方便。”
说罢,从怀中摸出一枚银锭,欲放置于那人手中,那人却不屑的打掉她手中的银锭道
“规矩便是规矩,这位小姐请自重。”
冷风瑟瑟,扬起她的衣摆,知他有意刁难,便不再与他争辩,转身离去。
好容易走到一偏僻地带,她望着高不可攀的宫墙,困顿间,见一旁有一假山,于是就着崎岖的石块往上爬。
好在假山恰平至那宫墙红瓦处,她毫不费力的爬至宫墙上,见四下无人,便想要从一旁斜枝过来的柳条爬至树上。
才将将够着那枝条,欲顺之而过时,那枝条陡然断裂,她惊呼一声,迅速的用腰间一白帛勾住了那树干,才没能直直落下。
她稳了稳身型,试探往下够,察觉距离不够,便靠着布帛一点一点往下挪动,脚底下似无尽的深渊般,够不到底。
满头大汗间,顿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便尽量将力放置脚上,缓而往下,好容易在那东西上站稳,松了手,那东西却猛然一动。
原是受伤的脚此时猛的一动,脚下失力,她措不及防的往下一倒,衣带飘扬间,原以为会跌在地上,却跌进一个结实的怀中。
她恍然抬眼,眼前映入一白面书生的脸,此时正低垂眉眼望着她腿上隐隐渗出的血。
方才是他伸手接住了她的脚。
“许大人,为何不出声。”
江映清眉间似有些恼怒,猛的推开他,翩然落地,与他离了几步远,一脸不快的望着他。
许知恒面色阴沉,抱臂冷笑道
“我倒想问江小姐鬼鬼祟祟在此处作甚么,有大门不进,净做些登徒子做的事。”
他面色阴沉着,紧盯着那处血红,不舍挪眼。
“门处守卫不许进,我总不能在宫门站一夜吧。”
她冷冷道,不再理会,转身便走,却又被那人叫住。
“站住。”
她眉间不耐,站在原地岿然不动,那人一步一步至她身边,从腰间掏出一块小巧的金牌,上篆刻着繁杂华丽的花纹,只闻那人道
“凭此令牌,无人敢拦你。”
他将那枚金牌递至她的手边,江映清没有回头,冷冷道
“不必了,我与许大人并无如此熟络。”
说罢,快步离去,空留那人站在那处,神色晦暗不明。
江映清快步走至矿监所,那处是一柳叶横枝的殿宇,木质窗棱映着纸窗,内里有人影攒动,火光摇曳。
“诸位好。”
她推门而入,见众人都已开始了宴席,此时来手中动作停下,见她都是一脸莫名的表情,宴中主位坐着一看起来是其中最有资历的人,懒散躺至木椅上斜睨着她,冷哼一声
“这位姑娘怕是走错了吧,此处是矿监所,不是甚么胭脂水粉的杂货铺子。”
江映清缓而抬眼,神情淡漠,直直盯着那人
“我乃江氏江映清,即日加入矿监所,还请各位同僚多加照拂。”
那人斜靠着,朝着旁边的同僚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低声说了句
“女子岂会下矿之术,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
说罢,继而和身边的人说笑起来,不再理会她,江映清也不自讨没趣,随意找了个角落入席,吃了几口桌上的食物便觉索然无味。
恰时,那温以安携着黑衣氅袍的人走进来,他换了一身白狐毛水蓝色的大氅,衬出他的好颜色。
二人双双进来时,一众人忙站起拱手对那二人行礼,那对她出言嘲讽的人走至众人面前,对那笑眼眯眯的人极其敬重的行了个礼
“温先生,许大人。”
温以安谦谦笑着,注意到角落的江映清,眉眼弯弯道
“江姑娘可还适应?”
许知恒顺着他的话淡然望了她一眼,脸上无甚表情,率先入了座,她微微躬身,双手拱道
“劳温大人挂念,尚且能够适应。”
众人回座,二位大人居于主位,温以安率先举杯开口道
“今日是诸位迎来一位新同僚的日子,望诸位互相多加照拂。”
“江小姐入监乃陛下旨意,此次参与兵器铸造,大有所成,诸位可以多多请教这位小先生。”
他莞尔一笑,加重了语中“小先生”三字,惹得一众人纷纷用不快的眼神齐齐望她,面露不屑。
江映清举杯回道
“大人谬赞,诸位乃人中龙凤,实不必向我讨教,温大人抬爱了。”
他不置可否,收回酒盏,只见身边那人脸色不佳,轻敲了敲他的桌子轻身道
“可是伤口裂开了?”
“无妨。”
许知恒漠然望着前方,心绪不宁,他总觉自己最近似是有些不太正常。
一闭眼,便是想到那日她跌在她怀中蹙眉不安到模样,甚有那日查探她手稿时恬静的睡颜,轻颤的眼睫,这些画面似是总是刺挠着他的心。
他顿觉头疼,捏了捏眉心,实在不解方才为何要将自己的令牌予她,思来想去,大约是为陛下招揽人才罢。
好容易安慰好了自己,思虑间,闻身边人道
“知恒觉得如何?”
他眸子露出些茫然,见周围人都满怀希冀的望着他,轻咳一声,肃声道
“抱歉,以安,你方才说了甚么?”
温以安如同琉璃珠的眼眸转了转,浅笑道
“明日,我与你携矿监所所有人一同去宁安勘查可好?”
他闻言,不待思考,斜歪了歪头,点头应道
“好。”
翌日,众人皆大包小包的往宫外走,江映清站至宫门口,脸上无甚表情,由着思思往自己身上挂着几袋糕点,不少人望见那人,眼神蓦地都空了空。
那着红罗绸缎的女子,美得动魄惊心。
她听着她一直不停的念叨着
“这袋,是路上吃的糕点,是我亲手做的。”
“这袋,是你伤口要用的药。”
慌忙间,见她又从凉砚清手中接过一个包袱,见她郑重其事道
“这个,是最重要的。”
闻言,江映清被勾起了好奇,问道
“是甚么?”
二人屏气凝神,片刻才听她道
“是顶好的珍珠粉,用于敷面可使皮肤白皙如珠。”
她一本正经,江映清不忍失笑,眼角弯弯
“确是顶顶重要的事情。”
一旁昨日嘲讽她之人路过二人,见状,嗤笑一声,出言讽刺道
“带这么多东西,是准备寻个轿子抬你过去么?”
江映清还未说些什么,思思却是猛的扑到了她的怀中,作委屈装
只见眸中瞬间蓄满泪水,眨着那双水灵的眸子望她
“清清,他是说我给你带的东西没用么?”
她声音如黄鹂般婉转动听,江映清替她揩去眼角的泪水,正色对那人道
“不论我坐轿亦或是御马都与你无关。”
“还请程监顾好自己便是。”
那人恼羞成怒,一张脸涨红,欲说些什么之际,温以安在前柔声喊他
“程辞,过来片刻可好?”
他忙应道,脸上有欢呼雀跃,转而又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便快步至那处。
在无人注意时,只见见思思陡然换了一副神色,她眉眼淡淡,失了娇憨之意,往那人的包袱中塞了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