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误会解开的早晨,并没有多么轰轰烈烈,或者令人热泪盈眶,反而因为两个心不在焉的人显得过分缄默。
吃完一顿安静的早饭之后,宋泊简率先从餐桌边站起身来:“我正好要去公司,顺便送你回去。”
坐在飞驰的迈巴赫内,温初月透过副驾驶的玻璃窗好奇地观察着外面飞速掠过的树影,这个时节的树叶几乎已经掉光了,很久才会有那么一片枯黄的落叶坐着风晃晃悠悠从窗前滑过。
温初月的视线追随着枯叶,从车窗中央一路挪移到窗边,直到完全看不见那抹秋黄了,才遗憾地转回脑袋,准备寻找下一片目标。
忽然,目光触及的迥异的车窗形状让他想起一点与昨晚的不同之处。
猫猫们更喜欢用脚爪丈量世界,即便是融入人类世界之后,温初月对汽车也没有产生特别大的兴趣,但他还是能够分辨得出,昨晚自己坐的那辆车,很明显和如今的宋泊简不太相衬。
而且之前见到宋泊简的时候,他都是坐的这辆迈巴赫,唯独昨晚换了一辆很普通的不知名汽车。
十分反常。
这让温初月很容易联想到了在男人身上嗅到的、盖也盖不住的浓郁猫猫气味。
窗影中的黑发青年无声呲了呲牙。
这让他想起来自己看过的某部人类宫斗剧,皇帝前脚刚刚深情地回忆完自己的白月光,后脚就去找了其他妃嫔。
嘴上说着不想养猫了,还不是到外面勾三搭四。
于是,下车的时候,宋泊简就奇异地发现两个小时之前还朝着自己巧笑倩兮的某人,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径直进了门。
“我去换身衣服。”
温初月穿的还是昨天的那身衣服,在床上乱七八糟地滚了一圈,西装和衬衫都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
沈眷和孟以年正头对着头趴在猫咖进门的桌子上,一听见两个人回来的动静,赶紧把手里的相册一推站了起来:“老板/小舅舅!”
昨天晚上宋泊简分明说是要把温初月送回来的,结果人却一夜未归,两个小家伙都担心坏了。
宋泊简没想到两个小辈居然也在,注意到沈眷对温初月的称呼,他疑窦忽生,瞥了一眼孟以年:“小年,你不是说这位是你的同学吗?”
还是沈眷脑子转得快,眼也不眨地编造道:“是这样的,我课余时间在这家猫咖打工哈哈哈!”
这个原因听起来合情合理。
“原来是这样。”
宋泊简略一颔首表示了解,不甚在意地终止了这个话题。
就在他的视线随意扫过被桌面的时候,蓦地被上面摊开的相册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什么?”
“哦,”沈眷摸摸脑袋看了一眼,顺口答道,“这是我们猫咖的全家福。”
他和孟以年守店无聊,孟以年在猫咖里四处乱逛的时候,把店里的相册翻出来了,为了打发时间,他干脆就借着相册开始一个个给孟以年介绍起猫咖的历届员工来了。正当他们翻看到一半的时候,两个人就回来了。
全家福。
上面会留存有属于汤圆的痕迹吗?
宋泊简难以克制地大步走上前,将相册从桌子上拿了起来。
照片的正中央是一只三花色的塞尔凯克卷猫,圆圆眼睛正视着镜头,一脸可爱相,宋泊简认出了这正是孟以年买走的那只。从左下角的冲印日期可以看出,摊开的这页恰好夹的是今年的新照。
他慢慢伸出手往前翻了一页,果然前面的日期要更早一些。
越往前翻到更早的年份,宋泊简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翻页的动作也忍不住加快,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照片,生怕看漏了一点。
只是一连翻过了许多张,直到相册的左半边越来越薄,都始终没有发现那道让他魂牵梦绕的小小身影。
宋泊简的心跳一点点回落下去,理智地安慰自己,按照前任店主的说法,汤圆只在猫咖里呆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没有留下影像也是正常的。
忽然翻到某一页的时候,他幽深的双眸死死凝在某一处不动了。
有些泛黄的照片上,原本是温初月坐着的位置变成了上一任店主,而照片正中央,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猫,烁金色的圆眼睛像是两轮小月亮,体型也要比其他周围的其他猫大一圈——是一只西伯利亚森林猫。
宋泊简知道,汤圆小山包一样的体型背后,不只有三层被毛的功劳,还有抱起来沉甸甸的扎实重量。
他忍不住伸手虚空捏了捏猫猫的脸颊,笑了笑:“是罐头不好吃吗?怎么把自己饿瘦了。”
“你们拍照片的时候,”珍惜地看了一会儿照片上的猫猫,他忽然开口问沈眷,“每只猫的位置,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猫猫们也是需要奖励的。”这个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沈眷有些得意地扬了扬脑袋,“所以,合影最中间的特别位置,就留给我们店里的最佳员工啦,用客人们的话来说,就是‘猫猫花魁’!”
宋泊简的目光从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照片:“嗯,它确实是最好看的。”
“啥?你说谁?”沈眷听得一头雾水,踮起脚来凑近看了看,“不过,我们猫咖里的最佳员工可不都不是按照外貌选的,还是看业绩的。”
毕竟有的猫猫太懒了,上班的时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许多顾客只能远远望着它那漂亮的脸蛋和软软的肚皮,心里像是有一万只小猫爪子在挠痒痒。
宋泊简原本正将相册往沈眷那边偏了偏,听到这里,他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按照上一任店主的说辞,汤圆应该仅仅在猫咖呆了几天才对,怎么可能凭借业绩成为最佳员工呢?
明显是自相矛盾。
宋泊简忽然冷静地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或许正无比接近当年的真相。
只是,现在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漆黑的眸底云霭翻滚,但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分毫异常,只有捏着相册封皮的森白骨节显示出了他此时正在与多么浓烈的情绪作斗争。
“这张照片,我可以扫描一份吗?”
-
周日的猫咖,客人不算是太多也不算是太少,大概是由于冬天天气越来越冷了,人们都窝在家里懒得出门。
如果此时有人路过猫猫巴士的落地窗边,就会有些惊奇地发现,柜台后面的老板椅上,正蹲坐着一只纯白色的猫猫。
给所有的客人都端上甜点和饮品之后,沈眷枕在交叠的小臂上,满脸惊奇地围观猫形的温初月给自己梳毛。
“老板,你和孟以年的小舅舅一笑泯恩仇了?”担心客人听到,他把嗓音压得极其低。
今天回来的时候,沈眷敏锐地发现,温初月虽然冷着一张脸,但其实心情却不坏。
——他愿意用自己的猫猫形态出现在猫咖一楼就是板上钉钉的证据!
之前温姨在的时候,有的时候偷懒不想管账,就会随便点一只今天上班的猫猫替她当代理店长,然后自己变成一只圆嘟嘟的橘猫跑到顾客脚边撒娇耍赖、蹭吃蹭喝。
但沈眷从来没有见到温初月这么做过。
可是老板之前明明蝉联了猫咖好几届的最佳员工,反而在接手猫咖之后不愿意找人类陪玩了。
想得太过出神的结果,就是沈眷一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下一秒,卷发少年的脸上就被糊上了一条柔顺蓬松的大尾巴:“废话,你见过有哪个打工人愿意上班的?”
沈眷揉揉鼻子,觉得这个理由不是很有说服力:“可是,一直当人会更无聊吧。”
因为温初月需要守着猫咖,如果维持人形的话得从早坚持到晚。
“喵呜……”
舔累了的温初月抬起脑袋来打算休息一会儿,沈眷的疑问让他不由得陷入怀疑之中,难道是因为自己总是爱变成人形,所以舔毛技术都变得退化了吗?
好多毛毛,舌头好累。
他生无可恋地瘫成一坨猫饼在趴老板椅上,尾巴尖悬在地面上晃晃悠悠。
沈眷有些不忍心看温初月忙活了好几个小时的成果被糟蹋,善意提醒道:“老板,你的尾巴掉在地上了。”
话音未落,白尾巴就像是吊住了鱼儿的鱼钩一样火速缩了回去。
爱惜地舔了舔尾巴尖,温初月重新捡回几分斗志来。
他还没忘记自己今天早上在宋泊简面前衣衫不整的样子,有点儿担心被出现在宋泊简面前的其他同类给比下去了。
猫猫深吸一口气,再次把脑袋扎进了自己的蒲公英一样的毛发里。
随着温初月的动作,几根白色的猫毛飘落到了地上。
……
打扫得纤尘不染的地板上,不慎掉落在上面的几根头发显得尤为突兀。
宋泊简半蹲下身子去,从二楼的楼梯上轻轻捡起了其中一根。
乌黑的发丝因为长度稍微有一点长,捏在手里的时候末端翘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他自己的头发要比这个短许多,眼前的发丝明显是属于温初月的。
宋泊简又想起了刚刚在猫咖里看到那张照片。
还有第一眼见到时在跟猫吵架的温初月、对鱼类食物有莫名热衷的温初月、虽然时不时对自己表现出厌恶但又偶尔透露出无法解释的熟稔的温初月……
他定定看了手心里的发丝几分钟,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跨下楼梯冲到了玄关处的鞋柜边,刷地拉开其中一个抽屉。
抽屉深处躺着一个挂在车钥匙环上的、圆滚滚的毛毡球。
这是自己当初用从汤圆身上掉下来的猫毛戳成的。
宋泊简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如果自己把汤圆的毛发和温初月的头发拿去做DNA检测,会得到怎样的结果呢?
-
车水马龙的粼粼车道中,数不清的车辆飞驰着往霓虹闪烁的市中心聚集而去,其中一辆低调的长安就像是离群的野马,一路加速冲进了老城区所在的筒子楼群。
“师傅,麻烦跟紧点。”温初月坐在出租车的副驾驶上指挥道,“就是前面那辆。”
“好嘞,您坐稳了!”拉客这么多年,出租车司机也还是第一次碰到传闻中才会出现的场景,有些按捺不住地好奇问道,“我能问一下,您这是要去干什么吗?”
“捉、奸。”
前视镜中映照出温初月严肃的表情。
他刚刚去快递站搬给猫咖众猫买的新品罐头,搬到最后一箱的时候,忽然看到马路中央一辆车牌号十分熟悉的黑车正停在路口在等红绿灯。
他记得宋泊简把自己带回家那晚,开的就是这辆车。
也是那一晚,宋泊简的身上沾满了来历不明的猫猫味道。
略作思考之后,温初月连猫罐头快递都没来得急送回猫咖,就愤愤不平地跳上了一辆出租车,打算跟上去一探究竟。
越往前走,四周的景观就越熟悉。
直到出租车停在一条四轮车完全开不进去的小巷前面,巷口还停着另一辆车,宋泊简已经先他们一步到了。
温初月坐在罐头箱子上,呆呆看着一只又一只流浪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接二连三钻了出来,像是早就约定好一样,在宋泊简的脚边围成了一个毛茸茸的半圈。
男人穿着很简单的夹克和休闲裤,鸭舌帽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蹲在那里喂猫的样子乍一看上去和十年前的高中生没太有什么区别。
猫罐头被刷地一声打开,铁皮划拉声在一片寂静的黑夜中十分明显。
这种套路温初月熟悉得很,自己当初就是被一根又一根的火腿肠给冲昏了头脑,后来在一个大雪天,心甘情愿地跟着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回了家。
幽幽的手机屏幕光照亮了温初月嫉妒的上半张脸,他在浏览器里噼里啪啦地打字搜索:“生在多猫家庭该怎么办?”
浏览器里跳出五花八门的答案,其中有人回答道:“建议答主平衡好猫猫之间的关系,不要对某一只猫表现出太多的偏心,还要防止猫猫内部出现霸凌现象……”
刚刚把开封的罐头放在地上,宋泊简就感觉到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有人给自己打电话。巷子里面信号不太好,他低声留下一句“你们慢慢吃”,站起身来往外面走去。
?
一直在偷偷用余光观察男人的温初月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的举动。
宋泊简这是喂完猫准备离开了?
紧紧盯着前方排成一排的猫罐头磨了磨牙,他忽然恶从胆边生。
冷不丁地,一只低头准备进食的狸花猫嘴边忽然一空,只见一只洁白修长的手从眼前掠过,将猫罐头飞快抢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