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的吊灯很老旧了,在无法正常运作的时候,大人们会拿出蜡烛点上。
每隔三个孩子点一只蜡烛。蜡烛是白色的,没什么气味。
烛光很弱,相互将彼此又细又长的烛台投射在桌面上,浮现一条条灰色的切割线。
上村绘里悄悄看向和她隔着一个座位的女孩,她在最外边,近乎照不到光亮的地方。
AX205-001。
没有人知道她的本名,和他们不一样,她像是福利院养育而成的一颗孤寂种子。
上村绘里很早就来了这个地方,她的母亲曾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在一次大迁移中丧失了性命,至此她被托付给母亲的同伴。
诚然上村绘里对母亲没什么印象。她在两岁时来到福利院时就成为了孩子们的其中一个 ,没什么特别的。
而AX比她更早,等上村绘里回过神来,她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不去观察AX的一举一动。
晚饭依旧是一碗看不出原材料的糊糊,上村绘里搅拌了下送入口中。
她习惯了福利院的食物,但有些大点儿的孩子就难以下口。
大人也不管,到点将盘子一收。
但第二天的检测若是因为这件事有疏失,他们会把那些孩子带到地下室,拿一根管子从鼻腔直通胃部,注入流质食物来确保营养给予。
上村绘里想,AX也是和她一样的吧。从未见过那些孩子所说的正常食物,所以才不会对这些食物有抵抗心理。
“BX200-002。”
她的负责人是个一天到晚冷着脸的中年女人,上村绘里听说她是母亲最要好的密友。
可那个女人看向她的目光和别人没什么不同,毫无波澜的眼睛连同放在她身上的时间都也不增加几秒。
“果然还是个派不上用场的复制品。”上村绘里听见她这样说。
一旁AX的负责人拍拍她的背,“孩子还在呢。”
如果是母亲,一定是像AX的负责人般温柔的女人吧。
AX的负责人会蹲下来和AX说话,一次测验结束后,她甚至拥抱了AX。
地下室的灯光设施充足到了一种超过的地步,它们静静亮着与机器运转声融为一体。如同负责人们整齐统一的白大褂般,并不会给人带来温暖。
上村绘里躲在转角看着负责人的背影,下半张脸被埋在女人肩窝的AX却直直看向她,那双黑色的眼睛空无一物。
关于AX的资料总是放在最高处,AX稍有不适全体人员出动检查,AXAX…大家都是一样的、除了AX。
就连编号,AX也是独一无二的。她是001,更是唯一一个AX。
而上村绘里只是另一个001的复制品,BX200-001拙劣的复制品。
…
上村绘里睁开眼睛,她还躺在地上,有人目不旁视从她身边经过,好像路过一粒灰尘那样。
嘴角溢出的血液被尽数吞入喉咙,乳胶手套上也沾了血,上村绘里伸直手臂,在墙角抹出心中所念。
她会重启那个计划,让“上村绘里”这个名字被所有人记住。她将要,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你知道抑制本能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吗,BX200-001?”
女人的脸颊高高肿起,她像是感受不到痛楚那样勾唇微笑,苹果肌提起。
医生视若无睹,“这个月的报告,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
正是因为知道有多困难,所以上村绘里提前注射了自己研发的药剂,让伤口愈合的速度同普通人一样。
上村绘里要保证自己没有一点实验价值。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想要证明自己赢得过001的小孩子了。
而是妄图从待宰羔羊变成屠宰者的、狂想家。
*
“上村绘里。”月城夜梨试着在纸上写出这个名字,她按了按笔,想从脑海里捞出些零碎的信息。
她能确定自己听过这个名字。
虽然医生说这名字很常见,但这种感觉不同……
“你在发什么呆啊。”
月城夜梨被灰谷龙胆抓住手臂,一个完整的背负投掀倒在垫子上。
看着顶部的灯,月城夜梨眯了眯眼睛,下一刻又被人遮住光亮,灰谷龙胆蹲在她面前伸出手,“还不起来?”
月城夜梨的力量太差,在教学过程中灰谷龙胆只得挑挑拣拣选出些技巧性强的。
见月城夜梨还躺在地上,灰谷龙胆收回手,也在她旁边躺下来。
天花板到底有什么东西啊,这么好看。
“喂,你是不是也觉得挺无聊的。”灰谷龙胆喜欢无所顾忌的战斗,但在月城夜梨面前,他有再尖的爪子都得磨平了,生怕折了夜莺的哪根羽翼。
而且他也不想强忍着睡意听鸟语版有声书。
有次他找到了个好法子塞耳机放摇滚乐,一下子就有意思多了。就是被大哥固定住随节奏摇晃的脑袋时,背脊发凉得有点过分。
若不是看见月城夜梨还在眨眼睛,灰谷龙胆还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这样,你去和大哥说你不想上这课了。”灰谷龙胆怂恿道,“顺便也说一下你拒收我这个敷衍的学生。”
“在说什么呢龙胆。”
“没什么…”
倚在门边看两人并排躺着像是在做什么仪式,灰谷兰笑道:“晒日光浴?”
灰谷龙胆在听到灰谷兰的声音后就一下坐了起来,他装作拉伸,把脸转向月城夜梨示意她这是个好机会。
月城夜梨双手交叠在腹部已然进入神游状态,在灰谷龙胆的一声咳嗽下被拉回现实。
眼见月城夜梨终于有行动,灰谷龙胆一想到自己能回到以前的生活,唇角就不由自主上扬。
月城夜梨:“你要加入吗?”
灰谷兰挑眉,放下环在胸前的手臂。
“啊!?”灰谷龙胆震惊。
“嗯?”灰谷兰贴到灰谷龙胆边上,俯下身对上他的脸,“龙胆不欢迎哥哥吗。”
灰谷龙胆:“没有!”
“那么龙胆来给哥哥擦防晒霜吧。”
怎么突然真变成过家家了,其实他可以直接把太阳关掉的。灰谷龙胆瞥了眼墙壁上的开关,还是老老实实给灰谷兰按上摩。
灰谷兰则顺理成章占据灰谷龙胆的原位,女人的头发散在边上,被灰谷兰压在肩膀后,“在稀咲那玩得开心吗,夜梨。”
“听说半间把你丢在歌舞伎町,最后还是靠的两个警察来救你,简直太搞笑了。”
“夜梨?”
灰谷龙胆勤勤恳恳给灰谷兰按肩,“月城还活着呢大哥。”
他抽空望过去一眼,却见月城夜梨双眼紧闭。
“月、”
“嘘。”灰谷兰阻止他把手探过去查看鼻息的动作。
自家弟弟怕不是傻了,他给月城夜梨上课的这些日子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灰谷兰将手指贴在月城夜梨的颈侧,感受到皮肤之下动脉平稳的跳动。
拨了拨月城夜梨凌乱的发丝,灰谷兰低声道:“睡着了。”
…
福利院的藏书丰富,全部塞在书架上,最上面几层的连大人都取不到,需要用专门的梯子爬上去才可以顺利拿下来。
湿湿的灰尘依附在书壳上,书页中藏着阳光苍老的气味。
靠窗的那排书架尽头有一张小躺椅,小女孩放下书本倒扣在膝盖上,同来者对上视线。
两双如出一辙的黑瞳相望,月城夜梨率先歪了歪头,“奇怪的梦。”
这分明是幼时的自己。
小女孩跳下躺椅,抱着厚厚一本书,啪嗒啪嗒走到月城夜梨跟前。
“你来找我了吗…”女孩的小手拉住月城夜梨的衣袖,片刻后又垂落。
只见女孩的身影越拉越远,周围的黑暗不断向中间涌动,纯白又随之包裹而上,直到正中央变成一个极小的黑点,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小女孩又转身爬回躺椅上,将书本展开摊在脸上,喃喃自语:“还没到时候啊。
…
月城夜梨按了按额角,她肯定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拉开大门,月城夜梨直撞上对面同时出门的邻居。
青年银白色的发在阳光下显出淡淡的金,他似乎怕冷,大半张脸藏在围巾下,余留紫眸微垂。
手上提着塑料袋,里面装着个湿漉漉物体,透出些斑斓。
“看够了吗?”
月城夜梨背着合上门,还是没看出那是什么东西。
浓烈的腥臭扑面而来,月城夜梨和死鱼微微凹下的灰色瞳孔眼对眼。
这条斗鱼的死亡时间推测在昨天晚上,今早刚从鱼缸里捞出来。黑川伊佐那捏着鱼尾巴,把他养了四年半的爱鱼倒吊在月城夜梨面前。
月城夜梨盯着小鱼松动的鳞片,“你要把它放回河里吗?”
“楼下垃圾桶。”
那种样子的鱼,月城夜梨有见到过。
但她看了看黑川伊佐那阴沉的脸,还是把敲他的想法收了回去,绕开他走向电梯。
黑川伊佐那摩擦着指尖的粘腻,忽然想要笑。
莫名其妙的搭话又离开,真是符合月城夜梨一贯的作风。
自作多情的是他,困在回忆里的也是他…月城夜梨什么都不知道,只无辜的站在远处。
凭什么?黑川伊佐那偏要把她拖进来。
电梯关门前一刻,深肤色的手掌插进来,门缝又检测而开。
“我要把它放回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