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晓之跟着回头看,门口站着的那几人,没一个她认识。
老板笑脸赔罪,说里面的空座位均已预定,问她们要不要坐外面,几人都不乐意,老板又说了好些软话,她们才妥协。
老板使了个眼色,几个服务生迅速支起桌子凳子,瓜子什么的也都麻溜端出来。
“那些人是谁啊?”乐晓之问。
“理工大的,逃课来看应承打球。”言讷没好气地回,吐槽起下午的事来。
她气的点,不在于有女生给应承加油,而是理工大的女生太嚣张,一个个逃课过来,还又是吐槽景大的室内篮球场没理工大的宽敞明亮,又是嫌弃景大的后勤服务没有理工大的周到,总之就是哪哪都没理工大好。
这些不提也罢,可怕的是她们还摆出横幅,搞得像粉丝见面会似的,横幅一拉出来,整个场子都安静了:理工牛逼,应承第一。
声嘶力竭的加油声,萦绕着接下来的整场比赛,扰得其他人根本没法专心看球。
言讷生是景大人,死是景大鬼,比赛事小,失节事大。
她不太懂打球规则,见应承的球衣号码是1,就去找景大队的1。
她的近视度数不太高,只有上课才戴眼镜,平时都不戴,今儿个想着去篮球场也就嚎几嗓子,干脆连眼镜都没拿。
球衣一般只有号码,可景大队的球衣别具一格,号码旁边还写着姓名。
她找准人,看清名字,站起身开始忘我地呐喊。
旁边几个小姐妹都惊呆了,频频拉她后襟,让她别喊了,可她言讷是谁啊,不仅没停止动作,更是喊出时代最强音。
结局可喜可贺:景大队势不可挡,险胜理工大。
“哇哦,”乐晓之海豹式鼓掌,没有过分纠结势不可挡和险胜的关系,赞叹道:“场上五比五,场下一比五,言姐威武!”
言讷难免飘飘然,边抖腿边说:“而且我们队的1号,还挺有意思。”
“怎么说?”
“我第一次见球衣后面加标点符号的,他那个球衣上写的是1:马勇。”
没等乐晓之再接话,门口又呼啦啦涌进一堆男生,他们路过乐晓之这桌,与乐晓之只隔了三桌坐下。
言讷打了鸡血一样,人噌地站起身,往前一指,拍乐晓之肩膀,“你瞧,我们队的马勇!”
“喂,马勇!”言讷扬着头,冲前面喊。
乐晓之也伸长脖子看,被言讷点名的男生,起码有一米九,身形魁梧,皮肤黝黑,听见言讷声音,头快低到桌子底下去。
他仍穿一身球衣,只不过又加了件外套,从正面看,确实写了个1。
言讷举起手里芬达,遥敬前方,笑说:“马勇,你今天可真勇,我敬你!”
话说完,言讷一口干了。
气氛乍然升温,吼叫拍桌声此起彼伏,马勇整张脸,黑红黑红的。
乐晓之嗅到一丝不寻常,但她一时半会儿,还辨不清哪里不寻常,她拉了拉言讷,劝诫道:“那个男生,看起来挺内向的,你别吓着人家。”
“哦哦,”言讷了悟,一句话收尾,“马勇,你就是景大的光,杠杠的!”
马勇被身旁一群人左右推搡,像是苦不堪言到极点。
他忍无可忍,壮士断腕般站起身,朝乐晓之这桌走来。
乐晓之感觉得出,他吸了好几口气,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结果他只是脱下外套,缓缓转身。
言讷和乐晓之,都看到了马勇后背。
言讷面若死灰,狠掐一下自己大腿,人呆呆的,“我傻了,我掐自己都没知觉。”
乐晓之猛吸一口气,“你当然没知觉了,你掐的是我的腿。”
言讷举起双手,盖住自个儿脸,缓缓低下头,手抵在桌子上,“晓之,我不活了。”
他穿上外套,转过身来,“不管怎么说……还是……很感谢你,为景大加油。”
他结巴着说完,迅速跑回自己那桌。
乐晓之远没到面如死灰的地步,但脑袋确实有过几秒的断片。
球衣上写着:1冯勇。
她觉得有点冷,抱臂搓了搓自己两只胳膊,十分同情被言讷拉去的几个女生。
一想到原本陪言讷的人是她,乐晓之遍体生寒,不禁打了个哆嗦。
好在没过多长时间,应承就来了。
也不怪理工大的女生逃课,应承确实有让人疯狂的资本。
圆寸头不是谁能都留,对头骨的要求很高,没有头发遮挡,视线全聚焦在脸上。
断眉,丹凤眼,薄唇,下颌线走势凌厉,很有攻击性的长相。
神来之笔,是那对酒窝。
中和掉他身上的野性不屈,反倒让他生出种意气风发的鲜灵劲儿。
门外的几个女生,一见应承过来,非得和言讷她们拼桌。
言讷没说话,瞪着应承。
应承笑呵呵,先感谢她们来看他打球,改天他再组局,又说他今天真有事儿。
硬与柔交加的一张脸,随和没架子,说话也和人商量着来,谁又好意思拒绝他呢,要求拼桌的几个女生,只得悻悻作罢。
言讷拿筷子敲了敲芬达瓶身,阴阳怪气道:“大红人,择日不如撞日,您要不现在出去,组这个局。”
应承笑了笑,没接话,问老板要壶开水,涮三个人的餐具,把涮好的第一套推给言讷,“说好要来给我加油,一下午却在喊别人名字。”
言讷语噎,停顿片刻,才说:“关你什么事,我喜欢他不行吗?”
“喜欢谁啊?那个——”应承把涮好的第二套,推给乐晓之,补充道:“马勇吗?”
“你!”言讷愤愤,把眼前的餐具推了回去,“看我笑话,有意思吗?”
应承把言讷喝完的空瓶芬达,收到自己脚下,摇摇头苦笑,“我今天真惨,既输了比赛,又没了友情……”
他从裤兜里掏出个东西,连着餐具,一起推到言讷面前,“只买了一板,我只管一天,毕竟不是为了我喊哑的。明天晚上还没起色,你找马勇去。”
餐具旁边,放着一板润喉含片。
哪有什么马勇!
她去哪儿找个马勇来!
言讷腹诽几句,收了含片,嘴硬道:“又没让你买,多此一举。”
桌上气氛好转,乐晓之问应承要不要加菜,应承说他不忌口,什么都行。
乐晓之招招手,和老板说,人已到齐,可以上菜了。
“好久不见,乐晓之。”应承同乐晓之打招呼。
乐晓之眼皮一跳,确切地说,她打早上起,眼皮就一直在跳,不知是否和应承有关。
来之前,她多次提醒自己,以和言讷聊天为主,尽量不要提及某些词,实在做不到,那就尽量别说话。一顿饭的时间能有多长,熬一熬就过去了。
老板先上了几盘凉菜,送了一盘花生米,因花生米放在最中间,三人都很有默契地只吃花生米。
乐晓之打开话匣子,“言言,你不是想竞选班长么,情况怎么样了?”
“别提了,”言讷吞下一个花生米,厌烦道:“我们班那位,一直发牢骚说不想干,这班长,谁爱干谁干。一听我要竞选,又精神抖擞,说想要再为大家服务一年。就能力不行,人品不行,啥啥都不行,还在那儿装腔作势,烦死了。”
乐晓之心里咯噔一声,瞥了眼应承,看他没什么异常,才接着话题说:“颜卿是团支书,又和你一个寝室,你们关系还不错,颜卿有什么办法吗?”
“她不行,那是有目共睹!还能是我虚说她!颜卿当然和我想法一样,说伪善之人,最会搞关系,我很难竞选上,可愁死我了。”
言讷一拍桌子,愤怒到极点,“我言讷岂能让奸人当道!那是万万不行!”
眼见应承放下筷子,好在这时,老板端上一盘红烧茄子。
言讷反应过来刚才说了什么,有点心虚,赶紧用公筷夹起一片茄子,放在应承碗里,殷勤道:“你今天体力消耗大,多吃点,补一补。”
呃……
话是没错,可怎么听,怎么怪呢?
应承抬眼,问言讷:“茄子你点的?”
言讷咳了咳嗓子,瞅见中间的花生米,想一并夹给应承,却是越急越夹不上。
“来喽,”老板又端着菜过来。
言讷谄笑道:“还有还有,都吃一吃,多补一补。”
老板把菜放下。
三人都沉默了。
老板接着言讷的话说:“韭菜炒鸡蛋,大补。”
隔壁桌听到老板声音,拍拍桌子,“老板,我是学医的,给你科普一下,有时候也不能补得太狠,中医还有个词,叫虚不受补。”
此话一出,应承脸都黑了,他问言讷,“这也是你点的。”
“是我点的,”乐晓之回得有气无力。
言讷夹起一块,放进嘴里,笑说:“晓之帮我点的,哈哈……没事儿……就我最虚……最需要补一补。”
言讷干笑两声,笑出来的样子,比哭还难看。
‘不行’这个词,该是他们三人聊天,死死守住的的红线。
“乐晓之!”应承咬牙切齿。
往事历历可辨,那个阴云笼罩,犹如寒冬降临的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