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泽跑回店里,幸亏店里没再来人,他检查过店里情况,清点一遍今日营收,确认无误后,坐在高脚凳上发怔。
晚上雨停了,金泽正拖地打扫呢,听见门被推开,他回头说:“不好意思,店里打烊了。”
章扬换了身衣服,穿着雨靴,站在门口不说话。
金泽指着离她最近的桌子,“你先坐一下。”
章扬摇头,地差不多拖好了,她再过去坐着,地又得拖一遍,她开口,声音有点颤:“你明天有时间吗?我们……谈谈?”
金泽拄着拖把:“明早六点——”
“好!”章扬立即答应,生怕他反悔似的,推门离开了。
到了第二天,章扬五点半就收拾好了,宿管阿姨六点才开门,她一直在楼里晃,紧张得不行,裙摆都被她揪皱了。
昨天走得急,忘了约见面地点,也不知道他住哪栋楼,等会儿楼门开了,她先去咖啡馆瞧一眼。
阿姨准时开门,章扬像只脱笼的鸟儿,扑楞着扑楞着,轻快地飞出去。
就见台阶下站着一个人,是金泽。
章扬放轻脚步,走过去,同他打招呼:“你……什么时候到的?”
金泽笑了一下,“刚到。”
前一天下过雨,早上雾气很重,章扬的嗅觉向来灵敏,可她和金泽并排走,却只闻到一股潮湿青草味儿,见金泽低头走路,她偷偷用手背碰了下金泽衣襟,触到一股沁人凉意,他应该在外面站了很久,却说自己刚到……
一股沉闷氛围笼罩着两人,章扬不知从何问起,只是跟着金泽走,其实和金泽走一起,什么都不说也可以。
金泽带章扬去了操场,两人沿着跑道漫步,金泽沉默不语,章扬心事重重,她想不通金泽怎么了,昨天雨中还好好的。
不知走了多久,金泽忽然停步,章扬也跟着停下,他没来由地说:“我们走了十圈,他跑了二十圈。”
章扬不解,看了周围一圈,“谁啊?”
金泽转头看她,那眼神,说不准是喜还是忧,他指了指前面:“乐理。”
章扬这才看向前方,有个男生在跑步,她竟然没发现。
一听乐理二字,又想到阿舒提及的金泽和乐理一个寝室,章扬上前一步,拽着金泽衣袖,慌张解释:“我不认识他,你别误会。”
金泽垂眼,看向衣袖的那只手,纤细,柔嫩,手腕处还有淡粉色的痕迹,那是他昨天下午情急,把人拽得狠了,留下的红痕,过了一天,才堪堪褪成浅色。
他攥紧手指,大拇指触到食指指腹,依次从四指掠过,再摩挲着掌间的老茧,他握掌成拳。
章扬今天穿了黑色雨靴,和他刚碰面时,他就看到了,那会儿雨靴还是干净的,才走了这么一小段路,雨靴上就沾满了泥点,昨天她穿的白色小皮鞋,溅上的泥点更是醒目,可她浑然不在意。
金泽抬头,望着章扬,“我觉得你们很般配。”
章扬闻言,拽着的手一松,颓然垂下,她注视金泽,想从他的眼里找出破绽,她找不到,她也不信,只能傻傻问:“真的吗?”
金泽点头,他真的这么认为,眼神不会骗人。
章扬低下头,瞥见自己穿的雨靴,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她又抬起头,冲金泽挤出一个笑,郑重地点头:“好。”
章扬转身,依旧慢慢地走,走出操场,漫无目的地乱转,浑浑噩噩的,忽然撞到个人,是阿舒。
一见到阿舒,眼泪就绷不住了,阿舒把她拉到角落里,那个角落,有墙挡着。
阿舒见章扬,瞬间哭成个泪人儿,忙问怎么了。
章扬哭着说:“我让他为难了。”
阿舒云里雾里的,“什么意思?”
“金泽觉得,我和乐理很般配。”
“啊?”阿舒握拳,锤了一下墙面,“那个混帐,我去找他。”
章扬拉住她:“你不许骂他!也……也不许去找他。”
“什么?”阿舒快要气炸,“他是个怂包,你还护着他?”
章扬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他不是怂包,他也有苦衷,我不怪他。你帮我问问那个酷我咖啡馆,盘下来得多少钱,我看他周末一直在那儿打工,家里应该挺难的,我想帮帮他。”
阿舒戳她的脑袋:“你是不是傻,给男人花钱,要倒霉一辈子的。”
章扬拽着阿舒胳膊:“阿舒,你帮帮我,我不想他过得那么辛苦。”
阿舒气得甩手走人,章扬揉了揉眼睛,第一次跟在阿舒后面追。
无人注意到,墙的另一侧站着金泽。
章扬已如他所愿,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着章扬,也许是因为最后分别,章扬的那个笑,有种泣血般的哀婉,将他的心戳成漏斗,鲜血淋漓地痛。
也许是因为她在操场上,逐渐放慢的脚步,自己山路走惯了,穿什么鞋都无所谓,可对她而言,雨靴不适合长时间走路,她的脚该是磨到了,但她察觉不到,连一圈圈擦身而过的乐理都没注意到。
金泽一动不动,和个雕塑似的,木然站在墙边。
寒来暑往,又到一个夏日,连绵雨天过后,难得放晴,燥热也随之而来,某个周末,金泽买了电话卡,去公共电话亭,拨出一个日日夜夜都在心里念叨的座机号码。
电话是章扬家的阿姨接的,金泽说找章扬,阿姨说稍等。
等待的过程很煎熬,金泽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打这个电话,他想挂掉电话,可他实在想听章扬的声音,他已经许久没见过章扬了,和章扬说清楚的当天,他就辞去了咖啡馆的兼职。
章扬接起电话,问:“谁呀?”
金泽的心提到嗓子眼,可他不敢说话。
金泽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喊章扬,“小姐啊,你怎么披个浴巾就出来了,空调开着,会着凉的!”
章扬不在意,只问:“王姨,沙冰好了吗?我想吃沙冰了。”
被唤王姨的人,连忙端来沙冰,章扬用耳朵和肩膀夹着话筒,一手捏着勺子,一手端起杯子,静静地吃。
王姨问:“谁呀?”
章扬笑回:“朋友。”
王姨又问:“那你怎么不说话?”
章扬回:“都是他在说,我听着呢。”
王姨笑笑,转身出去了。
章扬吃着沙冰,偶尔齿间打颤,她哆嗦一下,听见话筒那边学校广播的声音,她问:“在学校?”
金泽抿紧嘴,依旧一言不发,他握着电话的手频频冒汗,已经快要捉不住话筒,他把话筒贴近耳朵,近一点,再近一点,生怕错过那头的一点声响。
勺子碰到杯底的声音,金泽知道,章扬把沙冰吃完了。
章扬放下杯子,用纸巾擦了擦嘴,握好话筒,轻轻地问:“是你吗?”
金泽的心,颤得不成样子,他没有回答,反手挂了电话。
临近毕业,金泽签了工作,签好工作的那天,他专门定了束花,跑去女寝楼下。
他想通了,虽然和章扬之间,横亘着家世这一道天堑,但他想努力一把,总好过畏葸不前,这四年,乐理没放手,他也是,好歹主动一次,哪怕被章扬拒绝,他也无怨无悔。
他等了许久,一直没见章扬,倒碰见了章扬的好友阿舒,他拉住阿舒,“章扬呢,你能帮我喊她下来吗?”
阿舒甩开他的手,抱臂站在台阶上,俯视金泽:“章扬已经答应了乐理的追求,方才乐理开车过来,接上章扬去她家了。”
金泽的脸,瞬间苍白,他下意识地问:“她家在哪儿,我去找她。”
阿舒讥讽道:“她家的地址,你不是有吗?这四年,你从没去过一次吗?”
金泽哑口无言,阿舒又说:“还有,以后章扬的事和我无关,我们绝交了。”
金泽迈上台阶:“你们怎么会……”
阿舒没回他,转身上楼了。
金泽抱着花,回到寝室,寝室里没人,也好……
身上忽冷忽热,他喘不过气,可能中暑了,躺一会就好,他等会儿还得去找章扬。
这一躺,直接躺进了医院,整个人高烧不止,系里老师通知了家长,金泽的父母赶到医院,他已然神志昏迷,医院查不出病因,只当感冒中暑治。
金泽平日很少生病,这一病病了一周,吓坏了老两口。
等金泽出院回校,得到的消息却是章扬已与乐理领证。
乐理专程打电话过来,说已经定好办酒席的日子,希望金泽这个媒人能来参加婚礼。
金泽婉拒,他没脸见乐理,也没脸面对章扬。
回到寝室,父母帮忙收拾东西,金泽整理文具,笔袋里有个小小的透明袋,装着金泽的一寸照,里面混着一张章扬的一寸照。
那还是大三时候,乐理特意和章扬舍友搞好关系,让章扬舍友以留念为由,骗来章扬的证件照,乐理再高价收回,藏在皮夹里。
直到毕业,乐理都以为照片丢了,殊不知照片早被金泽偷走。
此后六年,金泽再未见过章扬和乐理,直到他出事,乐理容情,他成了乐章别苑的门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