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索菲亚大脑一片空白,她茫然无措地被乔恩公爵护在胸前,双手死死攥着他的衣服,直到又一支箭凌空而至,带着可怖之音,狠狠地贯入乔恩公爵的胸膛,索菲亚才像是突然惊醒一般,扯着嗓子大叫起来。
“侍卫!!”
她用尽全力大声呼喊,扶起乔恩公爵试图寻找障碍物躲避。因为体型的差距,索菲亚几乎被压垮在地上。
可箭还在一根根射来,从某个隐蔽的位置,索菲亚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连拖带拽地竟将跪倒在雪地里的乔恩公爵,成功带到了门墙相连的拐角处。
乔恩公爵面色惨白地靠在墙上,胸前的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他低头看了眼妻子,此刻索菲亚已完全被恐惧笼罩,靠着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别怕。”
乔恩公爵眸光沉沉,将索菲亚往怀里带,手掌按在她的脑袋上,轻轻安抚。
索菲亚战战兢兢地听着动静,发现对面过了很久也没有动作,便断定她和乔恩公爵公爵应该是恰好躲进了某个视野盲区,她微微松了口气,接着便发现自己手掌和衣裙,还有脚下塌陷的积雪,全都沾满了鲜红色的血液。
索菲亚脸上血色尽失,竟比乔恩公爵还要苍白,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我去找人过来。”
可刚起身就被乔恩公爵一把拽了回去。
“别出去!”
他用力圈住索菲亚的后背,在她耳边低声说:“对方还没有离开。”
根据箭射出的频率以及大致方位,可以断定刺杀者应该只有一个人,毕竟想要混入戒备森严的公爵城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同样的若要事发之后全身而退也几乎不太可能,所以想杀他们的人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而以性命相搏之人,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目标。
“他正在找我们,你一出去反倒替他节省了时间。”
乔恩公爵冷静地解释,他吻了吻索菲亚的额头,温声安慰:“别怕,有我在他伤不了你。”
很快,城堡里的骑士军便闻声赶来,沐恩爵士等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刺杀者当场抓获,然后押进了牢房,随后而来的拜尔克学士先是查看了乔恩公爵的伤势,接着连忙和索菲亚一起将他送到房间进行救治。
索菲亚愣愣地看着拜尔克学士褪去乔恩公爵身上的衣物,露出里面被箭刃刺穿的血肉,他的右肩已被整个贯穿,而胸前那支箭离心脏很近,根据拜克尔学士检查的结果,箭刃似乎卡在了肋骨间。
空气里混合着血腥,令索菲亚感到不适。对比在回城之前那次,眼前的画面明显更加直观也更加惨烈,看得原本还想帮忙处理伤势的索菲亚腿脚发软,呆立在原地全程无法动弹。
“公爵夫人,您可以帮我一下吗?”
拜尔克学士焦头烂额地请求道,索菲亚被他拉回思绪,面色苍白地上前,从他身旁的药箱里挑出手术用的工具递到他手里,一扭头便撞进一双暗红色的瞳眸。
乔恩公爵依旧镇定地看着索菲亚,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可若细细观察,他腮边的肌肉却是紧绷颤抖着,而裸露的上半身也在颤栗中上下起伏。
他在极力忍耐,额角的冷汗疯狂滴落,嘴唇也因失血分外惨白。
而伤口处汩汩淌动鲜血,正一点一点击垮他的生命。
他张了张嘴,唤道:“索菲亚。”
索菲亚愣愣地回神,走到床前在乔恩公爵面前坐下,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宽大的手掌便带着些许血腥,轻轻地覆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害怕的话就别看。”他说。
依旧是温柔沉稳的语气,轻抚过索菲亚的心脏,仿佛刚才那些惨烈的画面,全都只是一场错觉。
可一旁的拜克尔用手术刀划开皮肉,费力地取出卡在肋骨间的箭刃的声音,却依旧十分清晰地落进了索菲亚的耳朵,还有面前的乔恩公爵,尽管他极力忍耐,可索菲亚依旧能感觉到他后槽牙咬合时的咯吱声,以及那粗乱无章的呼吸与闷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拜克尔处理完所有伤口,乔恩公爵颤抖地移开手掌,索菲亚才终于得以目视一切。
“接下来还需要清理一下”
拜克尔如释重负地收拾工具箱,他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开始埋怨:“倒也不必为了保持形象,而加大我的工作难度吧,公爵大人?最后痛苦的还不是你自己。”
第一次遇见不配合医生,反倒让医生配合他的病人,拜克尔越想越觉得窝火,向索菲亚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后,便提着工具箱离开了。
索菲亚默默记下他的叮嘱,一转身便看见乔恩公爵朝她虚弱地笑着,“剩下的事就劳烦夫人了。”
剩下的不过就是清理掉一屋子沾染了血腥的东西,以及乔恩公爵满身的血污与尘泥。可眼下索菲亚自己也是一身狼狈,于是她唤来侍女帮忙,自已则一头钻进浴室,等到清洗干净后再出来接手剩下的工作。
本来索菲亚觉得这样的安排既合理又高效,可当她从浴室回到乔恩公爵的房间时,发现侍女们竟已全部离开,地板以及床上的血污也都被清理干净,唯独乔恩公爵依旧浑身脏兮兮地躺在那里,虚弱且极度幽怨地望着自己,“夫人是在嫌弃我吗?”
这突如其来且很没道理的指责,令索菲亚愣在原地,而乔恩公爵还在抱怨:“这本该是你作为妻子的责任,可你却让别人来照顾自己的丈夫。”
“……”
索菲亚原本情绪紧绷,被他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无语,她忍不住提醒道:“你忘了刚才拜克尔学士叮嘱过我们,一定要保证干净卫生的环境吗?”
言下之意她只是怕自己一身脏污,会害他伤口感染进而危及性命罢了。
这个解释似乎让乔恩公爵得到了些许安抚,他疲惫地闭了闭眼,没再说什么,于是索菲亚端来水盆,打算承担起照顾丈夫的责任,用浸了热水的帕子仔细清洗乔恩公爵的身体,如同当初回城前夕在旅馆时的那样。
只不过彼时的索菲亚面对受伤的丈夫,远没有像现在这般心情复杂,毕竟今天要不是乔恩公爵替她挡箭,此刻躺在这里就是她自己了。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她欠乔恩公爵的。
索菲亚默默将染血的帕子放入水中清洗,血水晕染开,散发着浓浓的铁锈味,她拧干帕子继续在乔恩公爵凝结着血液的胸膛上轻轻擦拭,如此重复,等到水盆里的水颜色越来越深,才如释重负地抬起头来。
却不想与正在看她的乔恩公爵视线交叠。
索菲亚一愣,眼里露出询问,而乔恩公爵目光沉沉,笑着回应:“夫人真美。”
美到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一眼慑住的他心魂的程度。
“……”
索菲亚闻言眸光颤了颤,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沉默地低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刚才在花园里也是和现在一样。”
乔恩公爵继续道:“你低头看着手里的塞西莉娅,而我在一旁看你。”
“雪那么大,就像是要将你,还有你手里的塞西莉娅一起淹没,可你知道,冰雪向来只会让它更加香郁,同样…也只会让我的目光无法从你身上移走。”
如此缠绵悱恻之语,如同恋人之间相互倾诉的爱意,可惜索菲亚与他,从来没有“相互”一说,自始自终都是乔恩公爵一个人在自说自话罢了。
房间里壁炉燃烧着火焰,时不时发出些轻微的声响,索菲亚手里的帕子慢慢停顿下来,她抬头看向面前丈夫,那张因失血而惨白的面容,漾着温柔好看的笑意,那一刻,索菲亚的脑子里蹦出许多想法,可没有一个是她愿意面对的。
她想起嫁给乔恩公爵那天,肃穆庄严的神像下方静默的目光,那充满诅咒的恶意,延续着她童年时的噩梦,也想起两人曾站在苏瓦尔夜空下,乔恩公爵说要保护她的誓言。
他的确在保护她——从刺杀者出现开始,无论是危险来临之际选择站在她的面前,还是后来处理伤口时伸手替她遮挡眼前的血腥……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索菲亚将沾血的湿巾扔进水盆,抬头与乔恩公爵对视。
“知道我为什么会在结婚前的那场舞会上找你吗?”她说。
乔恩公爵眉目温软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对我的提议感兴趣,公爵大人,你、父亲,以及所有大贵族家庭里的成员,你们都是同一类人。”
“土地、财富和权势才是你们追逐的目标,至于婚姻,它很重要,却与情爱无关。”
所以才会有无数的情人生活在律法婚姻的阴影中,去填补被利益过分侵蚀的神圣关系。每个人都曾背叛自己的婚姻,父亲、哥哥,还有她和乔恩公爵的母亲,没有例外。就连神也宽恕了他们的罪孽,未降下任何责罚。
索菲亚从床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乔恩公爵,黑漆漆的眸子里闪烁着橘色的火焰,摄人心魄。
“总有一天,我们会因为家族利益而彼此背离,公爵大人,即便我为了挣脱血脉的控制而与父亲抗争,但我依旧会记得自己来自兰斯凯特,记得…去保护生我养我的家族。”
“所以,我想告诉你的是——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情爱之说对我们来说,未免有些多余和累赘。”
说完她便俯身端起水盆,打算去厨房换盆新的回来,可刚一转身就被乔恩公爵握住手腕硬生生地拉了回去。
水盆“哐铛”落地,索菲亚毫无防备地跌倒在乔恩公爵的身上,于是两人浑身湿透地望着彼此,气氛顿时变得紧张。
“夫人年纪不大,倒是比王宫里的大臣还要能言善辩。”
乔恩公爵笑得温文尔雅,可索菲亚却本能地嗅到了危险,她试图向后逃缩,可乔恩公爵捏着她的后颈,将她推到了自己面前。
“你这是要和我划清界限?嗯?”
他死死摁着想要挣脱的索菲亚,甚至动用受伤的右臂。血肉翻飞的伤口立即涌出鲜血,迅速洇透了缠绕的白布,触目惊心。可乔恩公爵却似浑然不觉,掐着索菲亚的下巴,便狂风骤雨般地吻了下去。
这是一个毫无温柔可言的亲吻,带着无边的压迫,连同鼻尖萦绕的血气也在渐渐变得浓烈。
索菲亚发出含糊不清的怒骂,觉得乔恩公爵一定是疯了,而更让她崩溃的是,尽管此刻他正在欺负自己,可她满脑子想的却是千万不要碰到乔恩公爵的伤口,以及若被水浸透后出现了感染,她要如何应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