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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佳乐休息了两天便重新回去上班，手臂上被蹭到的血痕结了痂，不算太严重，不过伤疤底下一整片的淤青倒是比较骇人。
办公室里的气氛依旧低迷，准确来说，是当她踏入门槛的那一瞬间突然就降至了零点。
就如同此前一样，没有人和她打招呼。
可万佳乐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同寻常。
备课一上午，她后知后觉，终于发觉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
从前别人只是尽量不和她有言语上的交流，但该有的对视和微笑还是会有。
而今天，所有人都在刻意无视她的存在。
在娱乐圈多年，这样的‘职场霸凌’可谓是小事一桩。
可若说完全没有心绪上的波动，倒也不真，只不过情绪变化不算太大就是了。
快午休时，万佳乐起身去了趟厕所，洗了手一出门，同样的位置又看见老板在等她。
男人梳着背头，衣服上油星点点：“小万老师，去我办公室谈谈。”
万佳乐反感一个男人总蹲在女厕所门口等着员工。
可讨厌归讨厌，工作又不得不做。
她亦步亦趋，觉得自己真的很好地执行了前经纪人总和她说的那句话——
——当牛马就要有当牛马的样子。
老板煞有介事地让万佳乐汇报了未来半年的工作计划和课程安排，随后用压抑的语调告诉她因为前两天的事情，很多学生家长选择退课。
瞧见她沉默，他便又安慰她前两天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受了委屈也可以和他讲，他会帮忙伸张正义。
但万佳乐却不禁觉得茫然了，仿佛此前那个劝她妥协的人不是他，仿佛这人一个吐沫一个钉说出来的话，都是在放屁。
男人还说：“你年轻漂亮，难免遭遇这些流言蜚语，但是没事儿，过一阵就好了，过一阵大家就都不记得了。”
万佳乐翻个白眼，语气不善：“我请问呢，年轻漂亮和我遭受流言蜚语之间是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
男人被噎住，随即假笑了下：“你这孩子怎么上纲上线的呢，我重点说的是过不了多久他们就把这事忘了，你也别太在意。”
万佳乐这回没再反驳了。
她同意他的话。
人们总在猎奇，也许一个月以后话题中心就会变成别人，也许所需要的时间更短。
他们喜欢随口传播那些无关自己的轶事；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站在阳光下来鄙视阴影里的人。
总觉得说就说了，真真假假的无所谓。
就算哪天被证实他们是错的，那他们也只会委屈巴巴地说一句：我哪知道事情是这样的啊。
对，他们哪知道事情是这样。
可那些站在阴影里的人呢？谁又来管他们的死活。
前经纪人建议她安分做牛马，但看到现实环境如此腌臜，还是放弃了，她决定听从前经纪人另一句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如果你的地位配不上你的脾气，那就趁早滚回家去。
万佳乐挺着铮铮脊梁，不愿在肮脏的漩涡里被同化。
于是，她火速递交了辞呈，直言拒绝了老板的各种假惺惺挽留。
晚上上完课，万佳乐将办公桌上本就寥寥无几的物件塞进包里，穿过走廊时，离着老远就听见几个家长的嬉笑声。
阴阳怪气的词句，让人身心不适。
万佳乐认出来那里头有几个人便是当天的围观群众，她坦然直面这些轻蔑，走进包围圈里。
那群人的调笑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她昂首挺胸，不卑不亢。
“我没记错的话，诸位看了全程吧，不是知道真相嘛？为什么还能如此颠倒是非黑白。你们这样，你们的女儿知道吗？我相信她们以后也会长成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儿，那你们要给她们灌输什么样的思想？是对待我这样的吗？要她们在面对不公平甚至是□□羞辱的时候抬不起头从而痛恨自己为什么是女性？还是要告诉她们漂亮是种罪过？被人骚扰了是自己的错？又或者告诉她们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你们可未免太狠毒了，怎么配做一个母亲？又怎么配当人。”
“诸位，今天流言蜚语杀不死我，但未来杀不杀的死教室里面的她们，我可就不知道了。”
众人瞠目结舌，谁也没想到万佳乐会贴脸开大。
许多人所谓成熟，不过是被习俗磨去了棱角，变得世故而实际了。
但那不是成熟，而是精神的早衰和个性的夭亡。
万佳乐则很庆幸自己依旧拥有独特的个性。
她背着包在风里站了会儿，此刻竟有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为这次能够及时替自己正名；为稍稍弥补了上次无能为力的遗憾；也为自己未曾失去的勇气。
京东自营的七鲜超市里有卖打折的酒水，万佳乐从货架上挑挑拣拣，拿了两瓶临期的啤酒外加一盒鸭脖和一桶泡面，算是庆祝自己‘重获新生’。
大数据似乎监控了她的境遇，一碗泡面还没吃完便弹出广告给她推荐了工作。
也有HR主动和她打招呼索要简历。
万佳乐捧着手机发了。
没两秒对方回复：我觉得你很合适，要不要来面试。
万佳乐捏起鸭脖一边吃一边仔细看了看工作介绍，是客服。而工作地点就是刚刚买东西那家超市。
她有点印象，好像就是引导顾客自助结账或者帮助解决问题。
哪样都不符合万佳乐的预期，她把手机放下，没再管。
冰啤酒刺激咽喉，热汤面温暖肠胃。
一冷一热，织就了独处的治愈时光。
睡前手机提示她在某平台寄卖平板的钱已到账，就算全部余额加起来，那几个数字也依旧少得可怜。
万佳乐对着手机发了会儿呆，斟酌后还是接受了面试邀请。
腊月二十八之后的人流量明显多了起来，万佳乐每天穿着超市统一的绿马甲制服，勤勤恳恳站在超市入口迎宾。
工作倒是不累，逢人便拿着老师们上课最爱用的小蜜蜂喊一句：“您好，欢迎光临七鲜。”
再偶尔帮忙指个路。
空闲时间还能偷摸地刷会儿手机。
褚心水问她上班的感想。
万佳乐举起手机俯拍一张自己的穿搭，发送。
对方秒回，打下一连串的“哈哈哈”，污染屏幕。
【穿的真够丑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穿搭！】
万佳乐：【我谢谢您，当牛马就要穿牛马装。】
褚心水回：【也不化妆，万一有艳遇呢？】
万佳乐无语笑了声：【哪来的艳遇？见鬼还差不多。】
一句话配一个表情包是她和朋友聊天的习惯，正翻找着，突然身前挡了一道黑影。
就像是学生时期上课偷懒时突然被老师点名似的，万佳乐心脏无端加速跳了两三下。
她以为是主管来抓她摸鱼，结果抬起头，满脑子都是自己刚刚发出去的那句话。
真见鬼了。
万佳乐收好了表情，嘴角提起一个假惺惺的弧度：“您好，欢迎光临七鲜。”
沈泊言居高临下，表情淡然，可视线却忍不住上下打量起她。
不久，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渐渐褪去了精明，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丝讶异：“你怎么在这儿呢？还穿的像个绿……青蛙？”
青蛙？
看着他紧急变换的口型，怕不是原话是绿王八吧。
万佳乐横眉竖目的，暗骂一句“狗东西”。
她关了扩音器，又抬手扯了扯标有超市名称的绿马甲：“我上班啊。”
语气说不上多好，反正不是她刚刚打招呼时用的那种甜美嗓音。
沈泊言表情松动半分：“我看得见，我是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上班了？之前的工作呢？”
万佳乐说：“辞职了，不想干了。”
沈泊言挑起眉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啊？”
有顾客走过来问万佳乐要购物车，她立刻面带微笑地递出去一辆，等再回头看沈泊言时，嘴角迅速又拉回了最低点。
“那大概就是因为我自暴自弃我不求上进呗。”
“……”
沈泊言被她怼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上次自己说过的话，无语沉默了三四秒，倏而一笑。
好得很！
现在想来，前几日那些话也确实不太准确，至少有一点他说的不对，万佳乐之于他还是那个熟悉的人。
脾气大，不好惹，还爱记仇。
思索半晌，脑子又突然无端冒出来一个不那么合时宜的一个词——
——窝里横。
此刻，他的心情很是不错，大概是五分庆幸，四分满意，还有一分的惊喜。
于是，在不知不觉中便又加深了唇角弯曲的弧度。
万佳乐盯着沈泊言隐隐约约露出的那一排小白牙，着实是有些费解，这人来的时候一脸冷淡，现在又在笑什么啊？
她刚要说些什么，眼神无意中瞟到了部门主管从转角处徐徐而来，便立刻打消了打嘴炮的念头。
沈泊言猛然间被万佳乐挤到了一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女生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了另一幅表情，微笑着带好小蜜蜂朝客人问好。
有个和她同样穿着绿马甲的人走过来，说：“佳乐今天表现不错，明天问好的声音可以再大一些。”
万佳乐回：“好的。”
“行，那今天就先下班吧。”
“好嘞，谢谢姐。”
万佳乐关了小蜜蜂往更衣室走，连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给沈泊言。
沈泊言瞧她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像头斗牛走红毯似的，他蓦然淡笑一下，只不远不近地在她后头慢悠悠地跟着。
万佳乐换好衣服出来，瞧见沈泊言靠墙插着兜，站在门口处等她，一如既往没什么太多余的表情。
混迹娱乐圈多年，万佳乐最知道顶光对一个人颜值的杀伤力，可偏偏沈泊言正正好站在吊顶的白炽灯下，居然就这么硬生生地扛得住了。
万佳乐感叹他容貌的同时，却不打算和他多说什么，转身要走时，突然听到男人慢条斯理地开了口：“等一下。”
万佳乐回头，不明所以。
沈泊言亮出自己微信的二维码说：“加个好友。”
万佳乐当着他的面举起手机按了按，黑屏，又使劲拿指甲戳了戳屏幕，还是黑屏。
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感谢这只用了很多年且电池损耗严重的手机。
连带着表情也雀跃起来：“骚瑞呀……没有电。”
走出两步去，万佳乐又突然扭头看他，笑得盛气凌人。
“对了，你管我要微信不合适吧？毕竟我们是前任关系。前两天你帮了我，我也谢谢你了，并且请你喝了咖啡，结果你又骂我，骂完我还来管我要微信，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这是死王八炖汤，憋了一肚子坏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