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不知道如何与好友解释他跟那两个正在打架的人之间的关系。
一个是照拂他许久的师兄，今年选峰的事情可能还少不了拜托对方；一个是谢氏的少爷，他当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讨得对方欢心，就是为了搭上谢氏这如日中天的线。
换言之，两位都是他的金主.....咳咳，好兄弟！
俗话说兄弟如手足，现在手足互搏，他怎能坐视旁观呢！
今天就算是豁出这条老命......裴长玉还在心里酝酿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士情节，却听身后传来人群的骚动。
“长老来了！”
裴长玉循声望去，只见天边飞来几道流光，轻而易举的突破了执法们设立的封锁线，直冲那狂风暴雨的中心而去。
裴长玉眼力难得好了一回，隔着千里也认出了那几个一闪而逝的人影。
“谢氏长老和叶氏长老.....”他嘀咕了声，“看来是没我的事了。”
——
这场惊动了宗门的斗殴，最终以两家长老的出面而不了了之。
大家至今不知道这场矛盾的起源为何，当日在场目击过程的弟子反反复复地和好奇的人们叙述着每一个细节，拍着胸脯保证绝无遗漏。
“我离得最近，当时正在和叶执事聊他那把扇子。然后谢嘉过来瞥了一眼，脸色就刷黑，喝问叶师兄那柄扇子是从何而来的。”
太藏诸峰上，多设有供弟子休息谈天，玩闹取乐的茶馆酒楼，这里一向是内门八卦最为流通的鱼龙混杂之地。
最离奇，最大胆的八卦，借着清茶小酒和旁人的起哄，便由一些心性不定的弟子随口胡诌而来，有些口才极佳，甚至能编的有鼻子有眼，好似真的一般。
“这么说.....源头是那把檀扇？”
“错不了，想来那玩意大有来头！”
“地级法器确实珍惜.....但这两位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为这东西放在眼里，甚至为之大打出手的啊！”
“哎！我听说那扇子似乎是谁送给叶执事的，你们说会不会......”
“咳咳！”一道咳嗽声颇为刻意的响起。
人们热烈的讨论声突然断在了这里，茶室一片寂静。
这群人这时候才发觉角落里坐了个穿太藏深蓝道袍，面容俊秀，气度不凡的修士，但不知是滚热茶水的白雾氤氲了对方的面容，除了大概能看出这是个美男子外，一时半会儿没人能认出对方是谁。
奇了怪了，这人好像突然出现在这一般。茶室里的人一时拿不准，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不知道这位什么时候来的。
更多人眼中是惊疑，内门弟子的修为虽然参差不齐，但这间茶室里坐着的大部分是筑基，最高者也有金丹修为了，这么多人还察觉不到这突然出现的人。
有几个弟子望向来人，愣了好久，那声音才在一片寂静中结结巴巴的响起：“裴.....见过裴首席。”
这一声仿佛惊醒梦中，众人忙拱手作揖，声音接二连三如浪潮：“见过首席/师兄。”
太藏内门设有七席之位，每一席都是内门最为优秀的弟子担任，从下至上，席位越高，代表太藏对该弟子的认可与厚望。
这七席上的人来来往往，但不变的是这万里挑一的席位上坐着的都不是等闲之辈，家世与天赋缺一不可，资质与背景彰显尊贵。
裴长玉却是这一届七席中的奇葩：他并无优越的家世，天赋在内门中算末流，却能坐上首席之座，被那些从小宠着长大的天之骄子们恭敬地尊称师兄。
这种传奇的存在，是许多弟子心中的向往。
不过听说首席日理万机，怎么会出现在茶室里？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想，莫非裴首席也喜欢听八卦？
那似乎被朦胧茶烟模糊了面容的俊美男子轻轻一笑，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诸位弟子的问好。
而还不等众人开口，只见那袅袅烟雾被风倏忽一吹动，眼前一花，那本坐在角落里静品香茗的年轻男子就好似一阵烟雾，飘飞不知何处去，徒留一盏冷掉的茶水，昭示着这并非一场集体幻觉。
他留一句话在在场人心神里浅声低语，久久回荡：“百越之事，莫要张扬。”
于是众人便满脸惶恐，一时间茶室内安静如鸡，只有众弟子面面相觑后又慢慢坐回位子，默然不语，低头喝茶的动静。
高层的想法.....不可琢磨。
——
在外人眼里神秘莫测的裴首席正在自家院子里唉声叹气。
事发之后特意找了个消息流通的茶馆，坐在角落里听门内的风向，打听那日的事件细节，结果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件事多半和他脱不了干系。
旁人不知他和这两位的关系，也不知那扇子后错从复杂的关系......但裴长玉知道，而且从那些添油加醋的流言里，大差不差的推测出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没想到自己以为千分之一，至少要几年后才会发生的小概率事件，没几天就给他好好地上了一课，这就叫‘怕什么来什么’吗？
裴长玉很后悔，早知道当时就该更坦诚点，不去信那心里的侥幸，也不至于发生后来这事。
当然.....如果裴长玉真的是个善良坦诚的好孩子，也不会在知道世家之间摩擦不断的情况下同时勾搭谢叶两家的势力。
不管与那两人的相识相知过程中，付出了几分真心，裴长玉心里始终是算的清明的：以他无权无势的卑贱根基，只有左右逢源，才能坐上如今首席的位置。
而裴长玉这类的人的特点便是，无论站的多高，己所获得的一切权势，皆由他人所赠。那些人能给他，自然也能轻易收走。
所以，裴长玉别无选择。
两个他都不能得罪，也都不能放弃。
——
裴长玉一开始是打算先找谢嘉的。
虽然对方可能把他杀了.....但裴长玉还是从徐杳冥那里讨来了之前说好的火凤丹，又下了血本买了丹药法器之类，准备上门谢罪。
他也想的乐观，如果谢嘉下了狠手，他到时凄凄惨惨地再去找师兄赔礼，搞不好叶师兄看他全身没一块好肉，就不计较了。
当然，前提是裴长玉能从这位小阎罗的怒火中活下来。
然而就在裴长玉做好了心理准备，编好了说辞，并穿上了能抵致命一击的软甲之后前往拜访的时候......却得知了谢嘉不在洞天之内的说法。
“他回了本家？”
裴长玉和谢嘉洞天负责看门的仆役，在金碧辉煌的朱色门府外熟稔的聊着天。
“是啊，少爷自那之后便被谢家的长老带回去了。”那仆役叹道，“少爷被急急带走，走之前还不忘嘱咐我，说是若你来找他.....”
裴长玉竖起了耳朵。
“便对裴首席说：‘不想看见他，让他.....走！’”那仆役有模有样的模仿着当时谢嘉纠结又隐含怒气的神态，裴长玉猜那个停顿，小少爷一定想说的是‘滚’。
看来是叶氏那边生气了，借此事件施压谢氏，谢嘉作为挑事的，自然被长老马不停蹄地带回本家，接受教育了。
毕竟这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主要看叶家有没有准备落井下石的想法，由此发难，掺合进这几年围绕谢氏愈发激烈的世家混战之中。
裴长玉在阴暗的事情上走了会儿神，那仆役则扯了扯他的衣袖，说：“您也别太担心少爷了，我看这事哪怕闹得再难看，本家那边也不会舍得骂一句少爷的。”
啊.....担心谁？裴长玉下意识想。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裴长玉莫名想笑，担心谢嘉？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谢氏对谢嘉的纵容已经是全修真界有目共睹的，再说了，一个大世家，内部再怎么鸡飞狗跳，遇到事时还能胳膊肘往外拐不成？
“这我当然知道。”裴长玉如此回答，没注意到那仆役脸色一僵。
裴长玉拍了拍对方的手，递过一袋灵石：“今日麻烦你了，小小心意。”
仆役接过来一看，顿时笑容满面，点头哈腰：“裴师兄客气了！”
裴长玉又随意聊了几句，便告退了。
那仆役望着他走远，掂了下手中的袋子，喃喃自语：“裴师兄，不是咱不够义气啊，只是少爷下了命令，恐怕要对不起你咯。”
他从袖子里掏出个玉令，摆弄了下，对面便发来条讯息：“长玉什么反应？”
那仆役额头冒汗，措辞了半天：“似有惋惜。”
“谁问你这个？”那边发话。
仆役再次冷汗直流，这次将裴长玉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然后对方就不回了，仆役猜自家少爷可能在满屋子砸东西了。
谢少爷自从对裴师兄转变了态度后，便愈发有种‘求而不得愈发疯魔’之感。
他收好这贵重的玉令，心里替裴长玉默哀，又想：我已经尽力替你说好话了，裴师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