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洗完澡出来,听到周邮正在和人打语音。
“大小姐,你可真会挑时候……”他随口抱怨,语气熟稔,“好……那明天放学见。”
亲昵的语气引得江边敏锐地猜测:女朋友?
搁周邮身上倒也不是不可能,他心道,早恋人士,怪不得双手健在能考成那样。
他冷笑一声,周邮转头见人出来,匆忙切断了电话。
落在江边眼里便是十成十的心虚。
浴室里的尴尬还在,周邮此地无银地咳嗽一声,问道:“你鼻子不流血了吧?”
江边凉飕飕地说:“托你的福,这回没骨折。”
……指望这小子好好说人话看来是个物种难题。
周邮忍了忍,体贴地选择了原谅:“这次算我对不住你,明天我请你吃早饭。”
双人间的床对头放,另一侧并排放着两张书桌。他走到自己的桌前,拿出了作业。
江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不禁质疑道:“没了?就这次?”
“啊?”
今晚的页周邮都翻篇了,哪料到对方竟算起了更久远的账,他问:“什么意思?”
“上回呢?”江边手指屈起在他桌上敲了敲,“上回你撞完我道歉了吗?”
周邮:“……”
他刚刚道歉是看出来对方好心叫醒他,一码事归一码事,姓江的怎么还得寸进尺?
周邮决心不说话,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对方,妄图看到他自己领悟为止。
江边未能准确翻译他的眼神,但看到了周邮白花花的一叠试卷。
“你还有这么多没写?”
一放学他就走了,距离现在五六个小时,进度居然还不到自己一半。
江边挑了下眉,忽然想起一茬儿。
“瑾瑜说你小高考四个D?”
他不由得怀疑起了自己之前的判断,表情肉眼可见地复杂了起来。
周邮狠狠地磨着牙,瞪着他:“你才四个D,我就是写得慢不行吗?”
“行。”江边松了口气,摊手比出个请便,“友情提醒,宿舍12点熄灯,要开夜车的话,记得先把澡洗了,安静一点,不要影响我睡觉。”
周邮掉头闭了闭眼,强忍住没骂人,回过头挤出个笑脸:“好的。”
心里却想:好你大爷。
当晚,周邮在桌边哼哧哼哧写到了两点半,期间,在床上挺尸的江边同学不断地给他提意见:
“翻书声音小一点。”
“腿不要抖……抖腿福薄。”
“台灯转过去一点,太亮了。”
“还有……”
在周邮走上天台的那一刻,他原本已经放弃了今晚的作业。
他以前经常这么搞,每位老师都有自己的底线,高一时他曾凭借过人的胆量,通过不断试探,在别人每周写五篇摘抄的情况下一直只交三篇,一整年语文老师都睁只眼闭只眼,从来没找过他。
新来一中,他打算故技重施,正好今晚的心情不适合写作业。可是江边就像个红外线探测仪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逼得周邮不蒸馒头要争口气,愣是把作业都写完了。
只睡了四个小时不到的周邮感觉自己血亏。
江边这个畜生,七点十分的早读,六点就起了。周邮本来就睡得不深,这头一动几乎瞬间就没了睡意。
他死鱼一样睁着眼,在心里狂骂江边。
小肚鸡肠!冷血!还事儿妈!就该让那个郭爱军给他一榔头!
集齐了全人类缺点的江边彻底被周邮划进了有机物聚合体一类,至此不能算作一个普通的“人”了。
上午自习课,攒了两天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外面的雨倾盆而下,中间掺杂几声闷雷,很快,校园里变得雾蒙蒙一片,天色也黑沉沉的。教室里亮了灯,空调冷风压不住满屋子的潮气,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江边趴着睡了一会儿,沈瑾瑜过来拍了拍他的手臂。
“边哥,醒醒,老吴叫你去一趟。”
江边眯起眼抬头,黑眼圈挂在睡意浓重的脸上。
沈瑾瑜蹲后门口问:“你咋了,昨天没睡好啊?”
江边刚要张口,周邮掉过头来,指了指自己眼下的青色抢白道:“呵呵,他睡得可好了。”
沈瑾瑜张着嘴,看着复制粘贴的熬夜脸,小心地问:“你俩,昨天打架了?”
从一开始这俩人之间的磁场就很不对劲,周邮见到江边就像见了上辈子的仇人,一说话就点炮仗;江边更奇怪,张口必怼人,陈述句都不会用了,全是反问。
他以前真没发现江边还有“噎死人不偿命”这个属性。
江边脱掉外套站起来,意有所指地说:“你看我有那么闲吗?”
沈瑾瑜白挨了一记眼刀。
“你什么意思?”周邮自动对号入座,“谁闲了?”
江边继续反问:“你不闲你去看星星,然后写作业写到两点多?是学习不饱和吗?”
“我……jdiwgd!”
周邮张牙舞爪地跳了起来,被沈瑾瑜迅速镇压,他用脚踢上门把江边关在了外面:“好了好了,不吵了不吵了,怪我不该问。”
周邮撂下爪子刚坐下,一抬头,窗外的江边假笑着和他挥了挥手。
“我靠,沈瑾瑜你不要拦我!今天我就要和姓江的决一死战!”
说完,沈瑾瑜拉也拉不住,周邮甩开门撒丫子追了出去。
吴育刚讲着话,无意间扫了门口一眼,见周邮目光灼灼地杵在办公室外头等待传唤。
老吴瞥向面前的男生,朝他招了招手。
周邮抬脚就站到了江边身旁。
“吴老师,”他煞有介事地背着手,“我有事找你。”
“看出来了,什么事说。”
周邮斜了眼江边,字音铿锵:“我要换宿舍。”
江边心中好笑,“哼”了一声,马上附和:“我也要换宿舍。”
老吴见怪不怪:“你俩又闹矛盾呢?”
两个男生默契地一转头,留给对方一个后脑勺。
“啧啧,”老吴嫌弃地咂嘴,“你俩多大了?不知道的以为我教的是小学生呢。”
周邮和江边充耳不闻,都觉得吴育刚说的是对方。
“还换宿舍?怎么不说把我换了?”吴育刚板起脸,“就你俩这个退步的速度,再努努力说不定真能实现呢!换到2班去,去折腾折腾顾老师!”
顾老师从桌前抬起头,连忙拒绝:“别啊,要不起。”
周邮嘴硬狡辩:“我和他八字不合。”
“谈什么八字?我跟你谈八字了吗?”老吴加大火力输出,“你俩是做室友还是谈婚论嫁过日子?还搞什么八字,进门怎么不先算一卦我会不会揍你?”
“小周和江边住一个宿舍啊?”黄老邪听了一阵跑来插嘴,“正好嘛,江边你多跟人周邮学一学,想想怎么把你学语文的态度端正端正。”
周邮扬起一侧嘴角,江边权当没听见。
这头张总搁下笔也加入了讨论:“我跟黄老师一个意见,但情况要反过来,周邮啊,努努力物理下回能上95吗?”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五科联合给这俩开了场批斗会,最后换宿舍的事不了了之。
周邮自讨没趣,连累江边一同被鞭尸,回去时两个人比着看谁脸臭,一天没说话。
转眼到了晚饭时间。
沈瑾瑜过来找他们一起去食堂,只有江边在。
“周邮呢?”
江边“啪”地合上了书:“不知道。”
口气不善,沈瑾瑜识相地在嘴上拉好拉链,勾住江边的肩膀去了食堂。
江边心情欠佳,吃着饭食不知味。
老吴后来又找了他一次,问周邮是不是影响到他了,如果真的要换宿舍也可以。
……上午只是话赶话?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其实他没那么讨厌周邮,人住得好好的把人撵出去,这种地头蛇的事江边干不出来。
至于周邮是不是讨厌他,那不是他能管的。
——“不影响,这点小事您就别操心了。”他最后是这么说的。
一口饭嚼了十几下,江边心事重重地搁下了筷子。
吴育刚是江起丰的学生,方冉不在身边这几年,大到学习,小到生活,老吴虽然“无欲则刚”,但一直对他照顾有加。他还总说自己也算江边正经八百的师兄,等他毕了业,要带着他和录取通知书一起去看老师。
江边不喜欢麻烦别人,尤其是吴育刚。
“边哥,”沈瑾瑜打断了他的思绪,提醒道,“你手机是不是震了?”
食堂没有监控,只有纪检委需要躲。江边避了避,打开一看两条未读,麻烦的人来了。
他叹了口气,端起没吃完的饭去倒:“我先走了。”
沈瑾瑜喊道:“你去哪儿啊?”
“去拯救失足少女。”江边挥了挥手。
暑假里顺手救的“亡命”女同学当时要走了他的微信,一个月来坚持不懈地给江边发信息,江边多次表示:举手之劳,切勿挂齿。对方仍旧不依不挠,都找到学校来了。
倒数第二条“我在你们学校西门,给你带了点手作的饼干,你方便过来拿一下吗?”发送时间是一小时前。
最近的一条“江边你来了吗?”是五分钟前。
江边只知道她是七中的,算算两条微信间隔的时间,为几块饼干在门口等一个小时,七中学生都这么闲吗?
这会儿大家都在食堂,走近了,西门外就一个穿紫白校服的女生,和一中的黑白校服外套区分明显。
江边插着兜晃过去,步伐拽得像要去干架。
“江边!”陈静看见他,笑容灿烂地迎上来,“你来啦!”
江边略一点头,正琢磨着怎么委婉地说出拒绝三连,门口的石柱子后忽然闪出来一个人。
周邮抱臂站立,看着他瞳孔地震:“我去!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