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天前,对方第一次给林听发短信。
【我看见你了,在C.joy bar,苏绽是你哥?】
苏绽掰着手指头算日期,细思极恐地意识到这就是他第一次被吴老师找家长,并且去疗养院见到周稚琴和沈雪宁的那一天。
后来呢?
后来他带着沈迟和林听一起回了C.joy bar,林听在等电梯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一个什么人。
这条短信林听没回,又过了两天,第二条短信发过来。
【见到你哥了,我说苏淮生是杀人凶手,他急了?】
【苏淮生跟你是什么关系?】
这是苏绽在C.joy bar调酒与人发生争执的那一天,他现在基本已经确定给林听发短信的人就是那天的黄毛。
苏绽闭上眼睛,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有些颓态,会议室里没有开空调,十月份的天,他竟然出了一层薄汗。
“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绽举着手机问林听。
林听又开始梗着脖子装哑巴,嘴唇紧紧抿着,将近一米九的人看起来还是一副小孩子脾气,但苏绽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已经开始不经意地磨蹭裤缝,看起来像是有些心虚。
苏绽举着他的手机静了几秒,然后缓缓地笑了一声,将手机收回来,顺着短信界面向下拨动。
林听在北城和苏绽外婆相依为命整整七个年头,被他哥拽着领子扔回房间里,外面讨债的人还拿着匕首。在这样的环境里生长起来,他不可能不听苏绽的话。
苏绽的手指已经点上下一条短信,林听终于扛不住这样的压力,老老实实开了口:“毕竟这里是椿城,有人知道当年的事也不奇怪,哥,咱们瞒得再死也会有人知道的。”
这是在答他哥之前的问题。
苏绽拨动手机的手指猛地一顿,一颗心悬在胸腔中间静止了几秒,他觉得那或许不是很长,大概两秒,或者三秒,总之两三秒之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沈迟。
那个被蒙在鼓里却始终都执着于方面真相的人。
早晚都是瞒不住的。
苏绽苦笑一声,接着把视线落在屏幕上,下一条短信的来信时间是昨天中午。
【图片】
【这是上次那个小姑娘吧?】
林听的手机有些旧了,屏幕上难免有划痕,苏绽的视线先是被那几条划痕吸引,随即又落到图片上。
是个背影,穿着一中的秋季校服,马尾绑得很高,一看就知道是沈雪宁。
苏绽抬起眼睛,“然后呢?”
林听贴着裤缝的手指越收越紧,最终扛不住苏绽的重压,认命地开口,“然后就是吴老师看到的了。”
林听说:“我给他打了电话。”
吴老师一直在旁边听着兄弟两人的对话,这会儿才知道事情居然又牵扯到了沈雪宁,心里只觉得后怕,接上林听的话,说:“我在小东门找到他,当时确实是在找人打架。”
“还没来得及打。”
事情就这样在你一言我一语中被还原出来,合着上次那些人一只都缠着林听,林听一开始还能做到坐视不理,牵扯到沈雪宁身上,他自己率先沉不住气了。
苏绽问,“沈雪宁知道吗?”
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但林听频频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别告诉她,吓着小姑娘。”
苏绽站起来,与吴老师握了握手,“吴老师,这件事学校有什么说法吗。”
“顶多算个大家斗殴未遂,教学处陈主任给压下来了,放心。”
苏绽果然如他所言,稍稍放心。
辛辛苦苦在北城熬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能带着外婆和林听回来,所以苏绽对林听没什么别的要求,好好上学就行。
别真像他一样,连高考都没去成。
再抬眼的时候已经藏起一部分情绪,脸上又重新挂上笑意,对吴老师说:“帮林听请几天假吧,我把人带回家。”
“好。”
苏绽低头去看林听的手机,一边看一边问:“那人叫什么,你知道吗?”
“黄志宇。”林听隐约意识到苏绽要干什么,挪动了一下嘴唇,“哥……”
苏绽没理他,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猛地惊了一下。径直走出会议室,手机的界面切换到通话记录,抬手播过去。
“黄志宇是吧?我是苏绽,你在哪,我们聊一聊。”
——
庭审结束已经接近中午,沈迟谢绝了焦总的热情邀约,声称男朋友还在停车场等自己。
焦总想起那天的一通电话,忍不住笑了笑,实在不好继续挽留。
“那沈律师慢走,如果可以,希望能够邀请你来做我的私人律师。”
“哪天离职了就去。”沈迟礼貌地回应了一句,按下“-1”键下停车场,寻着苏绽停车的位置找过去,若有所思地给苏绽打电话。
占线。
这一通电话很久都没有得到回应。
沈迟第一反应是苏绽搞不好又在家里玩什么“洗干净”的戏码,匆忙打车回了家,却发现家里根本就没有人回来的痕迹。
是午高峰的时候,沈迟回来得很急,耳边似乎还回旋着路上的车鸣声。
他心里莫名生起一阵烦躁,在房间里也觉得坐立难安,他受不了这样的感觉,从抽屉里找出两片药吃了才稍微好一些。
沈迟静下来,担心阿卓和KE这个时间还在休息,只好给两人分别发去一条微信。
S:【苏绽在C.joy bar吗?】
KE大概是真的睡死了,倒是阿卓很快给了回复,说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苏绽了。
那就是没回去。
沈迟心里的躁动又渐渐浮上来,原来不管苏绽跟他保证了多少遍,他都无法相信“小猫不走了”的承诺。
究其原因,是因为苏绽在这之前整整离开了七年。
七年前他指着漫天碎雪写下情书,在日记本上写暧昧的句子,发誓要带沈迟离开那栋烂尾楼。
刚发现苏绽失联的时候,沈迟还能选择安安静静地等待,后来他开始疯狂地寻找,在大学期间频繁出国。
去意大利买红色的玻璃糖果,去欧洲找苏绽参加集训时认识的白人朋友,去世界各地看画展和装置艺术。
他见到了苏绽十八岁之前的世界,却再也没有找到十八岁之前的苏绽,直到今天仍然如此。
耳边的车鸣声又一次响起来,沈迟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在哪里,他不得已又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看出去,确认自己身在十九楼。
是昨晚和苏绽暧昧过的公寓。
早上苏绽赖床,起床的时候磨蹭了好一会儿,被沈迟亲着哄着才愿意起床,时间不等人,昨晚弄湿了的床单就没来得及洗。
沈迟在药物的作用下渐渐压下心头的不适感,从脏衣篓里翻出昨晚那条床单,看着上面一大片潮湿的痕迹,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心。他原本是想直接扔掉,想到苏绽格外喜欢上面的小猫图案,又不情不愿地把床单扔进了洗衣机。
脏衣篓里还有几件换洗的衣服,沈迟没把它们一起扔进去,躲进浴室选择手洗。
昨晚有件睡衣被垫在下面湿了一大片,味道怎么都洗不掉,决计是废了。但苏绽的东西他不会扔,所有东西都收好了等着苏绽回来处置。
铺平、晾晒、关停洗衣机。
做完这一切已经接近下午两点钟。
沈迟终于想起来给自己换件衣服,定制衬衣装好准备送洗衣店,只穿着一件家居服坐在落地窗前的小沙发上往外看。
这栋loft的视野相当不错,落地窗的采光好,对着门的方向刚好能够通风,秋天的午后一切都变得柔和下来,包括穿堂而过的风,包括午后的阳光。
沈迟没戴眼镜,看向窗外的时候微微眯起眼睛。
入目的小区郁郁葱葱的绿化,到了秋天也没见有多少枯枝败叶,这个时间也没有多少人,沈迟静静地数着来往的车辆。
一辆、两辆……第五辆车驶入小区的时候,他不敢再看下去,略抬了抬眼睛,将视线驶向不远处的建筑。
一切风物都在喘息之间与七年前的景象产生交叠。
沈迟闭上眼睛又睁开,察觉到自己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那东西却像是一尾逃窜的鱼,甩了自己湿淋淋一手的水,却怎么都抓不住。
沈迟摸起手机,在搜索引擎上输入几个关键词,他迟迟没有按下搜索键,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刚才打下的关键词。
苏淮生、死亡、建筑……
搜索栏又变成一片空白的样子,沈迟再度抬头向外看去,发觉眼前的透明玻璃似乎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影子,使他难以分清这是哪一年的画面。
2017年苏绽离开。
2023年苏绽回来。
七年零三个月,沈迟很缓慢地笑了一下,含着一些自讽的意思。
只是思念会将时间无限拉长。
这么想着,这短暂的、联系不上苏绽的几个小时似乎也变得格外难熬。
紧抿的嘴唇微微张开,沈迟蜷了一下手机,最后认命地给陆哲打了一个电话。
“陆哲,我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