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戚桉第一次在裴岁聿的脸上看见纳罕的表情。他张了张嘴，嗫嚅道：“你……怎么……”

戚桉也是头一次觉得原来这件事情这么容易被发现，只不过是自己太迟钝了。

追溯到最初，裴岁聿喝了孟婆汤却没失忆，在出了这么严重的车祸后还能极速恢复的身体，还有满屋子蔓延的曼陀罗花海。

全部都是证据。

他手指蜷着，抬着眸直勾勾盯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道：“所以我怎么相信你？用你那高尚的道德感堆积起来的感情，根本就不是喜欢。”

“把我耍的团团转很好玩吧，看我对你产生依赖，还傻傻的吃醋嘴硬，满足你的虚荣心了吧？”

“本来一切都不应该变成这样的。”

说完这句话，他抿起嘴，咬紧牙，灰色的瞳眸里闪过零星光点，泪滴不断顺着脸颊滑落，浑身都在轻轻抽搐。

裴岁聿心里一紧，手里还握着那束被丢下窗台的玫瑰花，他来不及放下，抬脚朝戚桉走去。

这个动作让戚桉回过神，他往后退了几步，大喊道：“别过来！”

裴岁聿像是没听见，没有停下的意思。

戚桉想都没想，直接穿墙进入自己的卧室，又将一个抱枕砸在门板上，吼道：“滚出去！我讨厌你！我再也不想见你了！”

枕头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此后，整个屋子里再没有任何动静。

戚桉压根不指望门外的人会离开，倒在床上将自己用被子裹起来，然后盯着面前的墙壁茫然失神。

刚刚的情绪太过激，到现在身体还在微微发颤，他烦躁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蜷起身子将脸埋进被窝。

他没有睡着，但是也算不上清醒，不知道迷迷瞪瞪了多久，窗外传来滴滴答答的声响，同时有疾风吹过，轻轻敲打着窗户。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连带着整张床都在震。

“啧。”他从被窝团子里伸出一只手，在床上摸索着，找到手机后又很快缩了回来。

屏幕亮着，电话联系人是艾姐。

他很快接通，艾浠蓓语气担忧道：“小七，你现在还好吗？”

戚桉：“没事，不用担心。”

艾浠蓓：“那就好，是这样的，我本来想让你休息几天，但是剧组这边的音乐总监想和你见见，你们可以互相聊聊想法，你看你现在有时间过来吗？”

戚桉即刻点头答应，“当然可以，我现在就过来。”

艾浠蓓笑起来，说：“太好了，辛苦你了，路上小心啊。”

“好。”戚桉应下来，从床上坐直身，怔愣片刻，才拿起换洗的衣服走进卧室里的浴室。

二十分钟后，他一身清爽地走出来，目光停在窗台，犹豫了下，还是兜了几颗巧克力。

最后他在门口站了足足五分钟，才终于握上门把，轻轻往下带，将门拉开一条缝，往外瞅了眼，没有看见裴岁聿。

他又朝两边的餐厅和客厅瞄了眼，依然没有男人的身影。

走了？

什么时候？

他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不过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他理了理衣服，出门下楼。

刚到一楼，还没有出单元门，小区里那个音乐喷泉突然亮了起来。

这个音乐喷泉在戚桉刚搬过来的时候还在维修阶段，这个月才全面装修开始启用，固定时间表演，现在是下午三点。

音乐喷泉散发五颜六色的光，水流伴随着音乐有节奏地表演着，在绵绵细雨中也很是好看。

但这些不是重点。

重点是，喷泉开始，戚桉的视线也跟着看过去，紧接着他就发现了那辆轿车。

亮黑的车身，名贵的品牌，熟悉的车牌……

靠在车身上的人没有打伞，就这么在细雨中垂着头，嘴里叼着根没有点燃的烟。随后像是有感应般，动作停了下，下一秒却倏地抬起眸。

戚桉立刻刹住脚步，几乎没有犹豫，转头就往楼上跑。

可是裴岁聿更快，在他即将跑进家门的瞬间抓住他的手腕，接着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感受到身后男人沉重的呼吸，戚桉浑身打了个战栗，正要变换形态，裤兜里的手机再次不要命地震动起来。

他压根没办法接，还是裴岁聿伸出手，帮他掏了出来，摁下接听，放在他的耳边。

艾浠蓓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小七，你在路上吗？我们就在剧组等你哈。”

戚桉拼命挣扎着，此刻还要分心来回答导演的话，趁着这个间隙，裴岁聿抱起他转身就走。

“喂！”戚桉双脚瞬间悬空，打了个激灵，骂道，“放我下来！”

手机对面还在问：“是出什么事了吗？小七！”

戚桉正要让艾浠蓓报警，却被裴岁聿抢了先：“没事，艾姐，我会将他送过来的。”

戚桉瞪大眼睛，裴岁聿已经将电话挂了，他不可思议地骂了句：“你有病吗？我说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我不需要你送我，你个疯子！”

裴岁聿看都没看他，将他放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后将门一关又上锁，戚桉根本没地可逃。

最后裴岁聿上了车，发动车辆，说：“你就当我疯了吧。”

车子行驶出小区，窗户也被锁了，车厢环境实在压抑，戚桉烦躁地跺脚，气呼呼地看向窗外。

裴岁聿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却开了口：“我不想伤害你，小七，你并不是我选择的继承人。”

戚桉撇撇嘴，冷笑一声，开口嘲讽：“做都做了，就别再说这种话了吧。”

裴岁聿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语气更加认真低沉：“是真的，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杀了你，那只是意外。”

戚桉垂下眼，沉声说：“可你还是把我杀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而且，如果真的是意外，为什么要对我隐瞒？我才是受害者，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这句话似乎将裴岁聿问住了，他没有回答，车厢内安静下来。

戚桉等了一会儿，最后嘴角微微扬起，勾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是我错了。”

不知道安静了多久，裴岁聿才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想保护好你，却弄巧成拙，我以为我能好好爱你。”

戚桉闻言低下头，手指都蜷着，低声说：“你这不是喜欢，你只是愧疚，我也不需要。”

雨下得越发大了，雨刮器开始匀速工作起来，在眼前一闪一闪，车厢里安静得能听见它运作的微弱声音。

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正巧亮起红灯，车子缓缓停在路口，裴岁聿才再次开口：“从小到大，我很少会把什么东西弄混淆，感情也一样。但是这件事我思考了很久，我一直在为自己找借口，可是这些借口到最后不过是杯水车薪，这道防线从一开始就漏洞百出一触即溃。”

话语停了一瞬，裴岁聿最后说：“我等了你十五年，这十五年来我对我自己最满意的事情就是认清了这件事。我很爱你，小七。”

戚桉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件事情根本不让人有时间反应。

因为这句话一说完，眼前的挡风玻璃被瞬间炸成一堆碎片，猛烈地撞击带动车辆往后走，耳边传来急刹车带来的刺耳的摩擦声响，伴随着一阵阵惊叫。

眼前破碎的玻璃仿佛划破云层，在此刻迸发出震耳欲聋的雷声，暴雨总是在瞬间产生，形成的雨幕让戚桉眼前什么都看不清，身前闪过一个人影，将他扑倒护在身下，视线蓦地黯淡下来。再接下来，他就什么都记不清了。

再次清醒过来，他正躺在担架床上，被人快速推着走。耳边滂沱大雨的哗哗声和尖锐的鸣笛声交相呼应，一刻不停，他努力睁开眼，用尽全力扭过头，看见了另一个担架上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裴岁聿。

眼睛感到酸涩，他微微张开嘴，喉咙却像是被掐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脸颊上湿润起来，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上了救护车，他被迫与裴岁聿分开，护士为他带上氧气罩，然后他又昏了过去。

最后凭借死神的特殊身躯，他在当晚就苏醒过来。刚一醒来，身边就有两人站了起来。

王栎冲过来，扒拉着床栏嘶吼着：“戚哥！你终于醒了！呜呜呜！”

蒋烨也紧跟而来，看着他松了口气，说：“还好，你伤得不重。”

鼻腔里还插着氧气管，戚桉努力张开嘴，问：“裴……岁聿……在……哪里？”

听见这句话，王栎眼睛瞬间红得更明显，正要说话却先哽咽，被蒋烨一巴掌挡在身后，蒋烨脸色同样不太好看，只说：“还在手术，具体情况不好说。”

戚桉静了两秒，随后立刻坐起身，连鞋都来不及穿，拔掉针头就往病房外跑。

这个举动将王栎和蒋烨吓了一大跳，两人很快追上去，劝说：“你刚醒，这么做很危险，况且我们现在除了等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戚桉被两人擒住动弹不得，听见这话，他鼻尖一酸，眼眶都发红，眼睛里缀满泪水，视线完全模糊。

不对，还有办法，他可是死神，他可以救回许瞧和祝笑的命，他也可以救回裴岁聿的命。

“我去趟卫生间，你们不要跟过来，我不会出什么事的。”说完这话，他推开两人，转头跑向卫生间。

他变化成死神形态，直冲手术室，手术正在紧张地进行着，数不清的血袋被清空，而手术台上的人没有丝毫变好的迹象。

心电图上的心率缓慢且不规律，戚桉心里一紧，毫不犹豫朝裴岁聿输送法力，可是状态并没有因此转好。

不会的，不可能，他肯定可以影响裴岁聿的生命特征。

他可是掌管生死簿的人，他才不会让裴岁聿就这么轻易死掉。

“小七。”

身后传来声音。

“别浪费法力了，他不受死神的影响，任何干预对他而言都没有用处。”

戚桉愣了下，回过头，顾落神情冷峻地站在角落。

戚桉没理会他，继续自顾自地传输法力。

顾落也没拦着他。可是戚桉毕竟刚从车祸中清醒，没一会儿便精疲力尽，最后他绝望而又无助地看向地面，又想起来了两人的第一次会面。

那个时候裴岁聿也是死了，只不过因为不能失忆而被孟婆婆赶回人间。

孟婆婆……

他突然想到什么，眼睛登时一亮，可还没付诸实践，先被顾落按住肩头。

“别想了，这种时候孟婆婆也救不了他。”顾落站在他的身边，说，“那次是你蓄意谋之，可这次完全是意外，任何人插手都没有用。”

在这之后是无尽的沉默，戚桉双手握拳，他紧咬着牙，可是眼泪根本控制不住，顺着脸颊往下落。

“为什么……为什么我救不了他？”他垂下头抽噎着，伸手紧紧扯住顾落的战袍，祈求道，“你比我厉害，能不能救救他？求你……”

顾落看着他，语气冷淡到近乎绝情：“我无能为力，戚桉，不是能力的问题，你不知道，他的法力在这么多任死神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即使是成为人类，我们也根本没有办法去影响他。”

被牵着的衣袍缓缓落下，戚桉眼角泛着鲜艳的红色，有些骇人。

“肇事车主是谁？”最后他问，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顾落闻言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戚桉垂下眼，重复了一遍：“是谁？”

这场车祸来得悄无声息，况且他们只是在路口等待红灯，这场无妄之灾必然是蓄意而谋。

顾落轻轻叹了口气，回答他：“之前跟踪你的那三位女生。”

身边人呼吸一滞，引得顾落看过去，片刻后他拍了拍戚桉的肩，说：“我会守在这里，你先回病房休息吧，你的经纪人和助理正在找你呢，好好休息，再将继承人的事情解决，毕竟裴岁聿拼命都要将你护下来，你要好好活下去。”

听见这句话，戚桉轻笑一声，转身走了。

他回到卫生间，变成人类后推门而出，而门外蒋烨和王栎正急得团团转。

王栎扑向他，大喊：“戚哥！我还以为你晕在里面了！怎么这么久不出来，还不回话！”

戚桉摆摆手，推开他，说：“没事，我累了，先回病房了。”

王栎被推开也不嫌，又紧跟上去，说：“咱们一起啊。”

三人回到病房，戚桉屏蔽掉一切关心直愣愣往床上躺，随后将头埋进被子里。

他的呼吸都没平稳，病房门却被敲响。

很轻很轻，只有三声。

不知道谁去将门打开了，一道温和的女声先行传来：“蒋烨哥，小王哥，我来找小七。”

戚桉愣了下，将蒙在脸上的被子掀开一半，露出一双灰色的眼睛。

他和依然站在门口的许瞧对上视线，女生看见他很是激动，满是疲惫的脸上也勾起了一抹微笑，她抬手打了个招呼：“小七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