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锈痕斑斑的水管钳撞击木板发出的沉闷声响,猛地让梅宁回过神来。
“……”
下一刻,梅宁的额角青筋突突,他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扒开用牙齿啃咬自己的唇瓣,手感肉乎乎、软绵绵的家伙。
“……”
梅宁耳廓通红地抿了抿嘴唇,沉默地盯着手中拎起的罪魁祸首──那是一只皮毛光亮雪白、有着红宝石眼睛的猫咪奇兽。
“……”
梅宁的睫毛气得打颤,他从贫瘠的骂人词汇里,挑挑拣拣一番,最后毫无威慑力地骂道:
“你你……你这只色猫!”
“喵呜!”
然而,诺比只是轻松地挣脱梅宁的桎梏跃至地面,他折着耳朵自顾自地梳理爪子上的白色毛毛,态度坦然自若,完全不把自家气到冒烟的契约铲屎官放在眼里。
最终,梅宁只能扶了扶单片镀金链眼镜,指着诺比,义正辞严地道:“千万别再这么做了哦。”
“喵呜──”
紧接着,梅宁在滚金边的黑色丝质长袍上一阵摸索,取出一个木纹镂空怀表,他翻开表盖,眨了眨眼睛,说:“嗯……没想到光是把水龙头修好,就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
他收起怀表略带歉意地看向诺比:“抱歉,你和奈吉都饿坏了吧?我收拾好工具就去做晚餐。”
梅宁是昨日刚抵达此地──西赛尔德大陆与艾伦霍普大陆之间的贸易轴心──由上城丹利佛与下城贝克特组合而成的蒸汽城市。
梅宁走出洗手间,以废弃钢铁和木头搭建而成的棚格建筑内,四角各点燃一盏煤油灯。铺在地面上的木头受潮而翘起,四周散落一地装有不明液体的玻璃瓶罐。墙角堆叠着用灰色天鹅绒布覆盖的实验器材。
而在接近铜制外门的长方形木柜台上,有一台镶嵌着象牙手柄的信用机。信用机的斜上方,有一台蒸汽供暖系统。因为零件过于老旧的缘故,自从梅宁启动供暖系统后,它便持续处于行将就木的状态,时不时还会吼一嗓子,表示自己虽然快死但还没死完全。
这间店是梅宁的新住处,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未来的几年内都会居住在这里。
梅宁提着工具箱踩上楼梯,每走一步都能够听见心惊胆颤的嘎吱声,他推开二楼倒数第二间的木门。一股霉味瞬间扑鼻而来,只见房间内有一扇朝向正门敞开的窗户,窗帘随风飘动,走近能看见窗台边早已积满厚重的灰尘。
从窗口灌进的风吹乱梅宁用橡皮圈松散扎在脑后的黑色长发,他歪过脑袋,“我上次来找工具的时候,竟然忘记关窗户了吗?”
话音落下,梅宁赶紧把手里的工具箱推进床底,他倾身越过积满灰尘的木桌想将窗户关上;然而,蛰伏在窗沟里、闪烁绿光的虫子被梅宁的动作所惊动,顷刻间四散开来,爬得到处都是。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五彩的光晕笼罩在刚下过雨的艾伦霍普天空。农田和村庄于天地之间错落有致,蛙鸣鸟叫声不绝于耳。
“梅宁哥哥,我肚子饿了!”
色彩斑斓的蝴蝶轻轻落在少年流泻在地的长发上。梅宁的指尖动了动,猛地睁开双眼,他伸手挪开反扣在脸上的奇兽法典,吊挂在屋顶上的几个小灯泡映入眼帘。
艾伦霍普的房屋依树木的生长而建。无数盘曲粗壮的气根从屋瓦顶部垂落下来,直成天然的帐幔。
梅宁懵懵地从床榻上坐直身体,蓝色玛瑙耳饰随着他的动作叮铃作响。
“啊,蝴蝶飞走了!”
三五个赤足的小孩子跑进屋内。他们身穿着雪白色筒形长衣,脖颈戴着由彩色念珠排列而成的宽大项圈,手脚上各串着几个闪烁金光的臂饰足环。
梅宁摸摸小孩子们的头发,声音干净好听,“嗯,我现在就去做午餐,等吃完午餐我们就去放羊。”
……
……
……
梅宁盘腿坐在铺着羔羊绒毛毯的草地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木汤匙。他全神贯注地搅拌着架在燃烧木柴上的小铁锅。
梅宁从架上取来一个奶油桶,往小锅里舀上一大勺奶油。然后,他将切好的山药、菌菇以及羊肉丁添进锅中,随后又将葱姜掰碎加入,铁锅里顿时传来滋滋声响。
围绕在梅宁身边的男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锅中的羊肉粥,女孩子则有的趴在地上编花环;有的窝在他的身边将他的长发编成辫子玩。
几分钟后,梅宁揭开锅盖,羊肉混杂着奶香气扑鼻而来。蒸腾热气散去之后,便能清楚地看见煮得软糯的羊肉和山药片泡在锅里,青葱和蒜末随意地点缀在奶白色泽的大米粥之间。
小孩子争先恐后地将木碗递上来,梅宁给每个人都盛了满满一大碗,还不忘温柔叮嘱道:“很烫,吃慢一点。”
等所有孩子们动着脸颊享用起午餐,梅宁才舀了半碗粥喝起来。这锅奶油羊肉粥的食材,全是从艾伦霍普的自然环境取得,尝起来嫩滑爽口,暖胃又暖心。所有人的脸上都不自觉流露出满足而幸福的表情。
在大家填饱肚子、用积攒在木桶中的雨水清洗好碗筷之后,梅宁慢悠悠地拎着牧羊杖将羊群放出栅栏,让孩子们跑在前头,自己和牧羊犬则走在最后面。
孩子们和梅宁引导着百来头羊只持续往高处走去。周围逐渐被烟雾所缭绕,空气变得更加清晰而湿润。
接近旁晚的时候,梅宁才带着羊群和筋疲力尽的孩子们,回到居住的地方。他刚把牧羊杖归回原位,一位气质温婉的亚麻色长卷发女人走到他的身边,轻声细语地说:
“宁宁,晚餐我做好了,赶紧去吃。另外,我在市集里买了许多首饰,看见喜欢的赶紧挑了去,免得让孩子们都抢完了。”
梅宁迎着女人温柔的目光,弯起眼睛,回答:“我明白了,米缇亚导师。”
晚餐是米缇亚烘烤的猪肋排。
梅宁夹起一片铺在盘底的马铃薯慢慢咀嚼,咸香回甜的滋味在舌尖四散开来。他又尝了一口烤成焦糖色泽的猪肋排,果不其然,质嫩味美、嚼劲十足。
趁着米缇亚带着孩子们去洗漱的时间,梅宁将所有人的棉被铺好,又多添了些柴进火堆。如此一来,孩子们回到屋里时,便可以直接钻进暖烘烘的被窝,进入美好的梦乡。
月光洒在广袤的艾伦霍普大地之上,又打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之中。
梅宁的指尖在耳垂挂的蓝色玛瑙耳饰前顿住,他思索了半晌,决定戴着它浸泡进冰冷的湖泊里。
梅宁透过水面看见自己的倒影,原本亮黑的眼睛突然黯淡下来,对未来的不安、怀疑彷佛凝聚成一只鬼手,刺穿他的胸腔,扼住他鲜活乱蹦的心脏。
梅宁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整个人沉入水中──这个方法能够让他冷静下来,好好理清纷乱的思绪。
梅宁的人生看上去很不错。虽然他的父母在回到贝克特进行贸易的旅途中,惨遭强盗杀害。导致他被送去上城丹利佛的孤儿院,并且有整整五年没有开口说话。
但是没过多久时间,梅宁就被顶尖御兽师米缇亚带到与世隔绝、宛如仙境的艾伦霍普大陆,疗愈心灵创伤的同时顺便研修御兽之术。
梅宁是当之无愧的天才美少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很快上手。虽然他留在艾伦霍普无法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但他也认为自己有责任分担导师米缇亚的重担,帮忙照顾比他更小的孩子。
梅宁在几个月前彻底将最高级别的御兽之术研修完成。但是,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渴望,那就是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甚至,他想转职成为像父母一样的炼金术师。
梅宁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名为艾伦霍普的梦幻仙境。
“宁宁,梅宁!”
梅宁睁开眼睛,纷乱思绪一哄而散,他哗啦一声,破水而出,只见满脸担忧的米缇亚跪坐在湖岸边,焦急地问:“你还好吗?”
梅宁微微一愣,“……米缇亚导师?我很好,请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然后,梅宁看见米缇亚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他听她说:“我想,是时候把这封信交给你了。”
梅宁接过信件拆了开来。
信中其实并没有亡故亲人的慰问,而是一份冰冷而实际的地契──那是梅宁父母留下来的遗产,位于地下城贝克特的炼金工房。
几乎在一瞬间,梅宁脑海浮现出“立刻启程前往地下城贝克特,转职继承父母的炼金工房”的念头。
几千万种情绪同时在梅宁的心底爆发──有困惑、有不解,但更多的是迷惘,“米缇亚导师,我……”
米缇亚温和地安慰道:“宁宁,你是受到上天祝福的孩子,没有什么事情是难得倒你的。我一直为你感到骄傲。”
“你待在我身边的这十几年来,我的内心感到平和而幸福;但是,我心里很清楚,倘若你一直待在艾伦霍普,便永远无法感受到自由与快乐。我不愿意再束缚你的心灵,我将把自由归还给你。”
米缇亚的指尖轻抚过梅宁冰凉的脸颊,“不要压抑自己的记忆和情感,去踏上爱与启蒙的道路,寻找你的内心。”
她从长袍中取出一个木纹镂空怀表,放在梅宁的换洗衣物上,“我们会一直在背后支持你,艾伦霍普永远是你的家。”
梅宁与米缇亚静静对视着,最后,他抿直嘴唇,打破沉默,坚定地说:“我明天会启程前往贝克特。”
“喵呜!”
“汪……!”
梅宁转过头,看见诺比正用他的爪子痛击毛发蓬松、体型庞大,彷佛行走小怪兽的黑色柴犬奈吉。
诺比漂亮而暴力,手无缚鸡之力的柴犬奈吉,在心里评估一番,决定用小小的豆豆眼向梅宁求救。